021
郭開是被來的。
家中阿父說了,若是不去道歉、公子政不消氣,就不許他回家。
哭也哭了,鬧也鬧了,橫豎見沒用,他只能拉下臉,在家中老奴的陪伴下來到質子府。
“我來向孟隗夫人、公子政道歉。”
他敷衍地行禮開口:“之前多次鬧事,是我不對。請夫人和公子原諒。”
瞎子都能看得出來,郭開來歸來,可態度上仍有不忿,本不是真心認錯。
——他當然不是。
特別是郭開行禮之后,再一抬頭,對上嬴政黑白分明的眸,不免心中一驚。
就是這雙眼,郭開恨恨地想,每次他見嬴政,總是會被嬴政這雙眼嚇上一跳。
四歲的男孩寵辱不驚,既不上前討好公子偃,也不會在他們面前出恐懼。
就像是現在一樣,他明明是來道歉的,嬴政不笑不鬧,也不為難,只是用那雙眼冷冷盯著他,其中不包含任何緒。
有時候郭開覺得,嬴政看向他時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芻狗胙。
臭小子。
郭開恨恨地想,就算以后不能明目張膽揍他了,他也得想辦法找麻煩。
“既是來道歉,希郭家郎君今后謹慎行事吧。”
嬴政不說話,孟隗夫人冷淡地點了點頭,轉出門,拿了兩份米糕回來,送到郭開手上:“勞煩郭家郎君走一趟。”
可惡。
離開質子府時,郭開還是又怕又氣:他一定要把丟掉的面子討回來。
可惡可惡……這米糕也太香了!
郭開狠話在心底撂到一半,不免為手中的米糕吸引了注意力。陣陣米香過布包不住傳來,讓他實在是難以集中神。郭開掀開米糕,狠狠咬了一口。
真的好香!
米香清甜,果粒回甘,大口一咬,里面還有紅豆打碎攆的餡料,甚至,甚至還加了極其昂貴的飴糖!稻米、紅豆和果粒一混合起來,哪怕飴糖分量很,也已然是齒留香。
郭開三口并兩口,把兩大塊米糕吃完,而后他陡然回過神。
這——
看孟隗夫人隨手拿了兩大塊的態度,可見這東西在眼里并不稀罕。
郭開震撼扭過頭看向質子府。
不、不是說質子都吃不飽、穿不暖麼?可嬴政平時吃的,竟然是這種好東西?!
而郭開因為兩塊米糕羨慕嫉妒恨的同時,嬴政也因為那兩塊米糕,瞬間不開心了。
他沒吭聲,但一雙眼浮現出懊惱神,臉頰也是氣鼓鼓的。
趙維楨一低頭,頓時樂了:“怎麼,連兩塊米糕都不想給?”
嬴政板著小臉:“我喜歡吃。”
意思就是,連塊米糕也不想給郭開。
“給還是要給的。”
趙維楨笑著勸道:“他招人嫌,自是不怕丟人,但我們不能丟了禮數。政公子要是喜歡,我回頭再給你做,做一大籃子送過來,只給你吃。”
聽到趙維楨這麼說,嬴政才好了點。
他眨了眨眼,繃的臉蛋緩和下來。
男孩出右手小拇指,認真開口:“拉鉤。”
趙維楨不假思索手:“好。”
小拇指勾在一后,為了證明雙方并非玩笑,還要出拇指相抵,算作“蓋章”才行。
“不過嘛,郭開如此挑釁滋事,在趙國,也不過道歉了事。”
拉鉤結束,趙維楨眼珠一轉,看向蒙毅。
“請問郎君。”開口:“要是在秦國像郭開如此,欺凌秦國質子、聚眾斗毆,又在酒肆瓷鬧事,會怎麼樣?”
蒙毅一愣,隨即張起來。
孟隗夫人來質子府不過一會兒的功夫,竟然問他兩次。
不愧在稷下學宮幫忙教過書,比平日里教導指點他的先生還要嚴格。
“秦律規定,公子、庶民犯法,一律平等。聚眾斗毆,則按節嚴重,量刑不同。輕則笞刑警告,重則刖刑懲罰。”蒙毅瘋狂在肚子里搜刮知識點:“像郭開這般,屢次犯法,鞭笞刑罰是不了的。”
說完他小心翼翼看向趙維楨。
趙維楨滿意點頭。
呼!
蒙毅暗自長舒口氣,同時又不免心有余悸:今后得好好復習才行,孟隗夫人這隨時突擊也太可怕了!
而對于趙維楨來說——
平時想要和嬴政提一提秦國的事,知道的也不太多。
如今蒙毅來了,可以隨時問蒙毅,平時舉起例子來真方便。
完全不知道蒙毅如何提心吊膽,還的呢。
“政公子聽見了。”趙維楨滋滋地嘆工人好事,問道:“有何想?”
“要是趙國也這樣就好了。”
嬴政擰起眉頭,凝重說道:“這樣郭開就不會欺負我。”
趙維楨附和道:“沒錯,正因趙國沒有這樣,才沒有秦國那般強大。”
“區區律法,就能讓一國強大麼?”
“律法規定的,可不止是止打架斗毆。”趙維楨解釋:“上至宗族祭祀,下至流民收容,可謂方方面面都有明文規定。”
“對平民要求嚴苛了,他們就不敢犯事,只能老老實實種地,為國家提供糧食。
“而賞罰賞罰,有罰,也有賞。賞在戰場上,誰取得了軍功,誰就能封爵,這也明文寫在秦律上。
“一面糧食有保證,一面打仗有奔頭,秦人的食住行、理念觀點,乃至家庭況都為秦律所規定。你說,這樣的國家,有誰敢犯事,有誰敢搗,又有誰敢拖后?它怎能不強大起來呢?”
說完,趙維楨往房間四周一瞥,瞥見屋子角落里隨意擱置的玩。
把木頭雕刻的戰車玩拿了起來,送到嬴政面前。
“這戰車呀,就是秦國。”
趙維楨一邊說著,一邊又拿起一個木雕小心,放進車里。
“坐在上面的呢,就是秦王,以及秦王宗室。”稍稍一小車,車子就往前走起來:“在下面的呢,是秦國的貴族、吏,以及平民。大家用盡全的力氣,在拼了命的推這輛戰車前行。”
嬴政盯著自己的木頭戰車,歪了歪頭。
“那要是人推不了該怎麼辦?”他突然開口。
此話落地,嬴政愕然發現,室一片沉靜。
他說錯話了麼?
男孩茫然地看了看面張的蒙毅,又看向趙維楨。
好在維楨夫人依舊是笑瞇瞇的模樣。
“現在大家這不是推的好好的。”說。
但在未來就不一定了。
秦至二世而亡,除卻因為胡亥是個棒槌外,更是因為老百姓沒力氣繼續推秦國這輛戰車。
趙維楨可以說既驚訝,又欣。
年僅四歲的小嬴政能考慮到車有推不的時候,那未來的秦始皇呢?
“我倒更想知道。”趙維楨趁機說:“戰車戰車,有戰場,才有目標。若是今后六國都為秦打敗,那戰車也算是到終點。那之后,推車的人,又該去做什麼?”
嬴政久久不語。
小男孩垂著頭,卻不是沮喪,而是陷深深思索之中。
趙維楨也不著急,耐心等嬴政考慮。
“我不知道。”
最終嬴政還是道出了趙維楨意料中的回應:“可是如蒙毅與夫人所言,眼下的秦律卻是很有用。”
“如何有用?”
“在咸不會有郭開這樣的人造次。”嬴政認真點頭:“那一定是很好的地方。”
看來郭開這個例子舉的非常恰當,趙維楨忍俊不,讓嬴政一下子理解了秦法的優點。
“至于維楨夫人的問題。”
嬴政又道:“我不懂,我要更了解之后才能去想。”
趙維楨也沒指嬴政能給出答案。
“那政公子想出來后,要告訴我。”
“好。”
未曾料到,隨口一說,竟然換來了嬴政嚴肅的表。
四歲的男孩,鄭重其事地再次出右手小拇指:“我們拉鉤。”
趙維楨:“……”
微微瞪大眼,看向面前的嬴政。
見趙維楨不手,嬴政微微蹙眉,似是覺得不相信自己,又把小拇指往前遞了遞。
“拉鉤。”小嬴政允諾道:“我定會給夫人一個答案。”
趙維楨深深吸了口氣。
闔了闔眼,而后重新揚起笑容,出右手:“那好,咱們拉鉤!”
…………
……
回到馬車,趙維楨幾乎是坐下的一瞬間就癱在墊旁。
車外的魏興不打趣道:“夫人這是怎麼了,質子府的天塌了不?”
趙維楨喃喃:“天塌了都沒這麼可怕。”
魏興:“啥?”
未來的秦始皇答應,會考慮統一六國后秦法的弊端。
天啊。
哪怕僅僅是這個想法在腦子里過了一遍,趙維楨都覺得手腳發涼。
自己這算是改變歷史走向了嗎?
雖然歷史走向可能在馬圖紙寄出去的那一瞬間就發生了變化,但是……
這也就是在邯鄲,在嬴政只有四歲的時候吧!若是在秦國,或者小嬴政年紀大一點,可能會死的很慘。
趙維楨仔細回想一下剛才的場景,后知后覺的起了一冷汗。
爬起來,在車輿做好,隨手就拿起旁邊的帛書想一額頭的冷——
等等。
帛書?
趙維楨翻開帛書,上面的字跡一瞧就出自呂不韋。
呂不韋的書信……哦!
蒙毅到來的時候,確實捎帶了一封呂不韋的信。當時趙維楨覺得該代的事都代了,就沒在意。
可不記得帛書丟在了馬車上,一準是魏興干的。
趙維楨終于得空,看了一眼呂不韋的家信。
果然如所料,呂不韋洋洋灑灑一大通,還是那些酸了吧唧的抒句式。趙維楨一目十行看到最后,才看到有用的信息。
[夫人格爽利潑辣,不韋不擔心夫人吃虧。但你一人在外,行事高調,旁人畏懼之時,也會忌憚。我等明正大,卻要提防小人手段。特別夫人在邯鄲掛念之人人盡皆知,可要小心。]
趙維楨立刻明白了呂不韋的意思。
在邯鄲掛念之人……當然是原的父親趙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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