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昀看見羅漢床上略微蜷的小姑娘,惹人憐,不像才從滄州回來,渾帶著刺,便是看見他,也有幾分戒備,好像在怪他這父親不該接回來,不該讓袁氏母親,總說要回去。
如今是知道錯不?
他坐在床邊,略一猶豫,還是將手放在頭頂輕了下,聲道:「大夫看過,可好些了?」
男人溫的時候,比人更人喜歡,駱寶櫻自小失去雙親,不曾有過父,跟弟弟是由祖父,還有兩位姑姑拉扯大的。而大姑姑是皇后,沒有兒,更是將當親生兒般寵,而今這一死,什麼都沒有了。
也不知在京都,他們失去這個親人,會如何傷心?
眼淚突然就落下來,駱寶櫻垂頭一,搖搖頭道:「好些了,但仍沒什麼力氣。」
睫上帶著些水花的晶瑩,楚楚可憐,他嘆口氣,將摟在懷裏:「為父知道你想念外祖母,可你是駱家的兒,如今這年紀,也該懂事了。」
駱寶櫻留有原的記憶,知曉那外祖母對自己是千般萬般的好,便是不舍也是有可原,只不太聰明,明知道不能回滄州了,竟還不好好過日子,到底糊塗了些。
人吶,識時務者為俊傑。
順勢抱住父親的胳膊,輕聲道:「兒往前做錯了,其實來湖州時,外祖父外祖母也曾勸兒的,是兒沒想通。」
「現在是真想通了?」他問,「那你說,為父為何要將你接回來?」
仰起頭,好似曜石般的眼眸眨了眨道:「外祖母說姑娘家要學好琴棋書畫,將來才能嫁個好人家。」
不是小戶人家,便是侯府嫡,自小也一樣樣勤學的,大姑姑對好,但這方面從來不留面,故而不只有個高貴份,便是在京都,才學也能拿得出手。而像駱寶櫻這樣的家世,要嫁族,那更需要出眾。
駱昀卻道:「也未必是嫁人,不管男人人,總要有個依仗。別人問起來,你什麼都不知曉,如何與人往?那是立足的本。」
駱寶櫻微微驚訝,這話竟與祖父說得一樣呢,可見這駱昀骨子裏是自傲的,並不喜歡依附他人。
連忙點頭:「兒曉得了,學好了往後不丟臉。」
他笑起來:「孺子可教也,你今日起就住在這兒。」他看向袁氏,「也不用與寶珠了,又不是三四歲的小姑娘,睡著不舒服。你將東院收拾一番,把寶櫻的東西搬過來。」
東院原是金姨娘住的,袁氏驚訝道:「那怎麼行?」
「怎麼不行,就讓住到西苑去。」駱昀語氣淡淡,「原就該搬走,只我近期事忙,你早先提起的,是我一直忘了,寶櫻苦。」
袁氏心裏歡喜,因那金姨娘仗著駱昀的喜,寵了好幾年,今次得意忘形,不把家裏嫡長放在眼裏,這回總算自食其果。吩咐下人去告知金姨娘,語氣里著輕快。
駱昀瞧一眼,哪裏不知的意圖,人家不比男人在外,衙門裏就用盡了心思,回家只圖個輕鬆,而們力充沛,總是算計這算計那,他大差不差,也不想多計較。今日如袁氏的願,也是金姨娘做得太過。
可惜長得一張好臉,偏生不知進退,難怪說人無完人,也不知這世上十全十的子到底可有?
他拿起桌上涼茶抿了一口。
袁氏又說起劉家的事:「老太太那裏也不知是否收了,我忙著寶櫻的事兒,不曾得空去問,不過老太太知事理,應是不會的。」
駱老爺子在駱昀十二歲那年去世,老太太秉持丈夫願一個人將兒子拉扯大,其中艱辛無以言表,故而駱昀平常很孝順老太太,去哪裏都帶著。誰想自從來湖州任職,結識劉姓富商,那劉太太百般的討好老太太,現在更是得寸進尺,想與他們駱家聯姻。
駱昀手了眉心,心想真沒個消停的時候,當下又起出去。
東苑比起上房,避開了中通大道,坐南朝北,庭院裏種著許多梧桐樹,高高大大極是遮,老太太喜歡這裏,故而不願住上房,那上房便駱昀與袁氏住了。
此刻老太太正收了牌,兩個婆子在打掃側間,他瞧一眼,見桌上堆了好些瓜果,便知是抬出去請牌友們吃的。人家哄高興,當然手頭也大方,上回用得冰,別人涼爽了一下午。
老太太見到兒子眉開眼笑,忙使人去端水:「這等天氣你在家歇息幾日,誰又能怪責?便是天皇老子,也得給人口氣吧!」
「無妨,也是坐在屋裏辦公,不似別人在太底下。」駱昀一袍子坐下來,「聽說今兒劉太太來了?」
老太太聽著便知是袁氏說的,那兒媳婦來自簪纓世族,能幹是能幹,可子有些端著,慣來瞧不起那些牌友,鮮面,可老婆子也不是傻子!老太太哼了聲道:「那劉太太要寶樟做兒媳,你當我不曉得?便是拿了金山銀山來,我也不能應允,便是這等天兒熱得要命,我能給你拖後?」
駱昀笑起來:「兒子哪裏不知娘明,也就劉太太當您好糊弄,既然沒什麼就好。」正說著,玉扇端水進來,絞了帕子給他凈面。
玉扇是自小服侍他的丫環,資歷比金姨娘還高一些,手腳勤快,深得老太太喜歡,故而早早就抬了做妾室,而今也不住在別,就住在老太太的院裏。
駱昀朝笑笑便移開了目,並沒有多看一眼。
因玉扇生得實在普通,除了那樸實本分的優點外,別的也無了,他繼續與老太太說話:「寶櫻子尚未痊癒,暫時住在兒子的東院,也是娘子提的建議,正好與寶珠作伴。」
老太太點點頭,想起金姨娘,問道:「那住哪兒?」
「住西苑。」
老太太不置可否。
金姨娘不是做主抬的,而是駱昀那時去鄠縣辦差,那知縣家裏的庶,自薦枕席跟了駱昀,一的狐相,並不喜歡。不過兒子納妾從來不管,駱家就他一個脈,反正已有嫡長子,其餘的孩子多多益善,這樣駱家才能興旺嘛。
帶這兒子人,栽培他,如今他有出息,自此便只福,別的鮮管,但駱家的前途還是在意的,說道:「寶樟雖不嫁劉家,但今年也有十三了,該著手挑個婆家,要不讓兒媳幫著看看?」
雖是庶長,但嫁個好人家,與駱家也是有益的。
駱昀唔了一聲:「兒子回頭與說。」
到底袁家有些人脈,不似他們駱家,寒門農戶出,這點上委實蒼白,也是駱昀不太自信的地方。
這邊母子倆談話,上房裏,袁氏快刀斬麻,駱昀前腳一走,就人把金姨娘的行李全都搬去了西苑。
金姨娘不相信前些天還摟著翻雲覆雨的男人,會這樣無,跑到堂房門口,強自按捺住怒氣道:「夫人,老爺人呢,婢妾有幾句話要問問他。」
袁氏穩噹噹坐在圈椅上,手裏捧著涼茶道:「老爺顧念寶櫻弱,住在東院,那是千真萬確,畢竟年紀小,不似你能挨得住。」
金姨娘,玉扇都是王氏在世時納得妾,三十餘歲了,再好看又如何,角出不屑之,只覺這金姨娘不知天高地厚,真以為駱昀會將當個寶?不過看中幾分姿罷了。
「等天黑,寶櫻便要搬進去,你還有什麼要收拾的,快些去看看。」一擺手,「下去罷。」
那是盛氣凌人的正室氣派,金姨娘臉灰白,渾都在抖,可也莫可奈何,只恨當初王氏去世,沒有完全籠絡好駱昀的心,才讓他又娶了袁氏,眼下也只能忍氣吞聲,拳頭,轉走了。
袁氏輕聲一笑。
笑聲飄進裏間駱寶櫻的耳朵,暗地裏給袁氏豎了下大拇指,畢竟原主是因金姨娘搗,才下人打翻藥材混了別的進去,如今也算給報了一箭之仇,故而並不介意自己給袁氏利用。
反正比起那不通風的西苑,這兒舒服多了,何樂而不為?靠在迎枕上,笑瞇瞇從盤子裏舀了一勺剛剛做好的涼糕放進裏。
桂味甚濃,不比侯府廚子手藝湛,吃得一口便不吃了,抬手將勺子放下,卻見羅漢床前不知何時站著位小姑娘,圓臉,大眼睛,正氣勢洶洶的盯著看。
「四妹?」約記得,除了駱寶樟,駱寶棠兩位姐姐,就只有一個妹妹駱寶珠了,那是袁氏的親生兒。
駱寶珠哼了聲,手叉著腰喝道:「誰你睡這兒的?這羅漢床平時都是我睡的!」
今年六歲,被袁氏養得憨可,也有些任,但駱寶櫻從小也是養著長大的,想當初在侯府,家中誰人不讓著?只可惜虎落平被犬欺,這小娃兒是袁氏的寶貝疙瘩,而呢,沒個親娘,背景就比不得。
在袁氏的地盤上,還是乖乖讓位吧,下來穿鞋子,一邊兒道:「是母親周姑姑抱我來的,我不知是你喜歡的地方。」
二人原見過面,彼此不喜,可此番出貝齒,清淺而笑,雙瞳轉著華,明亮又溫暖,竟是出乎意料的友好,便好像養的白兔子,的在手背上,瞬時就讓人心下來。
駱寶珠眼睛都瞪大了,不明白駱寶櫻怎麼換了個人,叉在腰上的小手鬆開,氣勢也變弱了,訥訥道:「娘怎會抱你來,你莫瞎說。」
「你三姐病沒有好,西苑悶熱,故而住到這裏來。」袁氏已然踏室,見駱寶櫻果真起來,笑著道,「東院已差不多收拾好,玉娘,你領寶櫻去看看可還有要添置的。」又叮囑駱寶珠,「你三姐姐往後就住這院子了,你別欺負知道嗎?」
駱寶珠哦了聲,烏溜溜的眼睛卻盯著駱寶櫻不放。
像是在刺探敵,駱寶櫻好笑,越發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駱寶珠實在想不明白,抬頭朝袁氏看了看。
九歲的小姑娘,不管是還是心智,都於一個快速長的狀態,許是知道與家人作對無益了,袁氏心想,自己也是九歲時才開竅的,看見姨娘被打,才知曉的生母只是個玩,從此後,一心一意的對待袁夫人。
袁夫人看改過,才能嫁與駱昀,不像別的兩個庶,到頭來都沒有什麼好結果。
這駱寶櫻定也與一樣,此番才知曉一些事理。
周姑姑低聲訓斥兩個小丫環:「再不好好服侍姑娘,小心攆出門!」見們怕了,方才扶住駱寶櫻的胳膊道,「走罷,三姑娘。」
甬道兩旁種著桂樹,有些耐不住寂寞,在六月中便早早開了。駱寶櫻隨周姑姑慢騰騰走著,剛要轉拐角,卻見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疾步走來,穿件海棠紅綉纏枝梨花的短襦,素白挑線子,生得花容月貌,惹人注目。
且不似駱寶珠小娃兒一個,夏日裳單薄,蓮步輕踏,子微搖,口便已經很是可觀。
駱寶櫻下意識低頭,卻看見自己那兒平平,險些捶頓足,想當初也是妙齡大姑娘,走到哪兒都如鶴立群,誰想如今這般寒磣,還不知要長幾年呢。
不過想到現這份,怎麼也不可能再遇衛瑯,便是有那絕世風姿又如何?他早晚得另娶佳人!
駱寶櫻思及至此,又氣又惱,也不管自己有沒了,只恨不得飛到京都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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