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院子裏棲在老梧桐上的鳥在晨中嘰嘰喳喳鳴了起來,許適容便是醒了過來。睜開了眼睛,落眼簾的便是正睡在自己里側的楊煥,好半晌才回過了神,想起了昨夜裏他找了過來,扯了自己的手,絮絮叨叨地念了些話,然後……兩個人就這樣睡著了。
覺著上有些沉,許適容瞧了一眼,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是鬆開了自己的手,只卻又搭在了腰上,也橫叉了過來,著小,微微了下,竟是有些麻木了。心中暗罵他的睡相差,待要踢開,只扭頭見他仍在睡夢中的一張臉,十分安靜,了平日的那油之氣,看起來倒也是順眼了不。一下又忍住了,只輕輕挪開了他手,又出了自己被他住的,待活絡過來了,這才掀開了帳子下了榻出去了。待梳洗好了進來,見床榻上的帳子已是被勾了起來,那楊煥不知何時已是醒了過來,只仍盤坐在那裏,頭微微垂著,看起來似是有些發獃,瞧見了,這才猛地抬起了頭問道:「我……昨夜跟你一道睡的?」
許適容也不看他,只過去一邊推開了窗戶,一邊淡淡道:「你昨夜喝醉了過來要睡這裏,我便讓了出來,去別屋睡了。」
楊煥聞言,哦了一聲,眉間似是浮上失,只很快便一躍而起,笑嘻嘻道:「娘,昨日我去了海塘,瞧見了樁有趣的事。只昨日裏人多不便,今日你陪了我悄悄過去,保管有趣。」
許適容盯了他一眼,這才道:「你昨日不是去巡視堤壩了嗎?又何來什麼趣事?」
楊煥嘿嘿一笑,丟下了句「你等著」,便已是飛快地跑出了屋子,只剩下一人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沒一會,那楊煥便又已是一陣風地卷了過來,只那裝扮卻是嚇了一跳:頭上戴了個斗笠,上是套半新不舊灰撲撲的領短衫直,下面是雙舊的布鞋,不看他臉,還以為是要下田的莊稼漢。
見許適容面訝,楊煥得意一笑,鋪頭蓋臉丟給一團,裏已是不停催促起來:「快,快,你也快換上。」
許適容抓著他丟來的,見也是套子的布短打,皺眉道:「你到底打的什麼什麼主意?」
楊煥見站著不,袖子一挽,過來就要剝外衫,裏道:「去了就知道了。再不換,莫非是要小爺替你了去?」
許適容打開了他手,推搡了他到門外,這才換上了那套衫,等開了門,楊煥又給扣上了另一頂斗笠,這才上下打量著,笑瞇瞇道:「穿了這服,怎的還是恁好看,我兩個就是夫妻相啊。這就悄悄出去。」
許適容見他手上已是抓了包蒸餅,應是當早點的,無奈只得跟著往外去。也不走那大門,朝偏門去了。沒幾步,迎面卻是上了小雀幾個,見了他倆的裝扮,個個都目瞪口呆,站在那裏說不出話來。
「瞅什麼,小爺我是去察民!」楊煥面不改,順手扯了仍有些遲疑的許適容,飛快地繞了過去。出了縣衙,倒也沒什麼人認出來,許適容雖是滿心疑,只既然已是被拉了出來,也只得勉強跟了他去了。
兩人往東一直走,出了縣城城郭沒一會,人煙便漸漸稀起來,風也是越來越大,聞著似乎帶了腥味,原來是那海邊快到了。邊不時經過幾個與他們差不多裝扮的人,只都面目黧黑,有男有,也有嘻嘻哈哈一路走一路打鬧的孩,手上都拎了竹籃或簍子,不似他倆空手而行。
再走沒多久,遠遠便瞧見了一道長長的堤壩橫亙在前方,待走近了些,見那壩果然已是破舊不堪,到可見坍圮,黑的泥里出了砌在裏面的巨大石頭、鵝卵和一些已經腐爛的竹編。站在壩上,海風呼嘯,面前是大片一無際泛了泥的海水,灰濛濛一片,天空卻是碧藍,在視野的天際融了一線,一藍一灰,蒼涼而又目。耳邊又傳來遠幾聲野鶴的長唳,人剎那間心開闊,連臆間的呼吸都似多了幾分順暢。
許適容正瞧著,邊楊煥突然用力扯了下袖,指著前方道:「快看,快看。」順了他手方向看去,見堤壩下方的海水似乎正在下退,慢慢地,方才眼前那些被海水覆蓋的地方了出來,卻是一片泥澤灘塗,上面跳彈了些來不及隨下退的魚。
「怎樣,從前未見過這樣的景吧?」楊煥了眼許適容,見眼睛一眨不眨地著那漸漸下退的海水,又道,「我昨日便聽說了此地每日都有漲落,待水退去出這泥塗地,附近就有趁了農閑下去撿拾貝蟹的趕海人。特意問過了,說今日初六,寅時末、申時初漲,巳時末、亥時初退,現正趕上退。昨日我見那些趕海人在泥塗里東西,瞧著有趣的很,這才了你來,等下我兩個也下去。」
許適容著他得意洋洋的臉,哭笑不得道:「知縣大人,他們是為了生計才下去趕海螺的,你當一個個都似你這般吃飽了撐著,圖好玩才下去的嗎?地扯了我走這麼遠的路,就是為了這個?快些回去了,莫要胡鬧!」
說話的當,邊的那些趕海的大人孩子已是紛紛了鞋子放在堤壩上,下去泥塗了。楊煥眼睛盯著面前的一片泥塗,哪裏聽的進去,甩了自己腳上的鞋子,拉著許適容便也要下去。
許適容從前雖自小長於北方,只小時隨父母南下到沿海舟山訪親問友時也是見過當地人趕海的。不像楊煥,自小居於陸東京,才是真正沒見過此等景象。見他心難耐躍躍試的樣子,忍不住嘆了口氣道:「你要下塗,怎的不早說?兩手空空的過來,撿了東西放你襟里?你再看那些下去的人,哪個上不是背了乾糧水罐的?你當在塗地里行走很是輕鬆嗎?」
楊煥聽口氣有些鬆,眼睛看了一圈,見前面堤壩上放了幾個竹簍,過去便要拎了個過來。只手還沒到,邊上已是竄出了個七八歲模樣的赤腳男孩,著的上被曬得黝黑一片,指著楊煥嚷道:「天化日的竟我家竹簍,告到知縣大人那裏,仔細打爛了你屁!」
楊煥嘻嘻一笑道:「不過是忘了帶,借你家的一用,何來的?也不白借,我與那知縣相識,明日你去縣衙里領,給你錢就是。」
那男孩猶豫了下,隨即呸了一聲道:「瞧你眼睛滴溜溜轉的,就不是個好人樣!知縣大人怎會有你這般的相識!快些放下!」
楊煥眼見一邊的許適容站在那裏,雙手抱似是在嗤笑自己,覺著掃了面子,牙一酸,指著那小孩道:「咦,你個小皮猴……」
「泥鰍,人家既是問你借,借了便是,不過一個竹簍,哪裏那麼多話?」
楊煥還沒說完,後已是響起了聲音,回頭一看,是個四十來許的中年婦人,頗為壯實,也是短打裝扮,應是這孩子的娘。
那被喚為泥鰍的男孩這才不不願地將個竹簍遞給了楊煥,楊煥接了過來,回了許適容邊,笑嘻嘻道:「你瞧,不是有了。」
那婦人瞧見了他兩個,打量了幾眼,走了過來笑道:「二位看著眼生,又細皮的,瞧著便不是做這個的。第一次來啊?」
許適容見善談,人也敦厚,急忙笑應道:「確實。是過來走個親戚的。多謝嫂子借了竹簍。」
婦人又看了一眼,笑道:「泥塗里待日頭高了會很熱,瞧你兩個也不帶個水罐的,等下必定口難耐,若不嫌棄,我這裏還有個多的,你便背了過去吧。」
許適容急忙接了過來,又道謝不已,婦人搖了搖頭道:「些許小事而已。方才聽你家人提起知縣大人,莫非便是他家的親戚?我聽說知縣大人要修築這堤壩,這當真是為民造福的大好事。你們既是他家的親戚,此時不過是借用個簍子,哪裏用得著謝?」
許適容看了一眼楊煥,見他站在那裏著頭呵呵傻笑,看著有些可笑,忍不住搖了搖頭。
那婦人甚是熱心,指點了撿拾泥螺沙蟹的好去,叮囑了漲時間,他兩個務必不要下塗太遠,又提醒沿岸一帶的淺灘里有蠣殼,下去須小心,莫要割到了腳,這才自己帶了泥鰍下去了,許適容自是道謝不停。
楊煥背了那簍子和水,拖了許適容便踩了下去。兩人照了方才泥鰍娘的叮囑,沿著別人走過的坑一路踩了進去,到了裏面的泥塗地,一腳下去,噗嗤一聲,污泥便是沒到了腳踝,越往下面走,沒得越是深,拔腳也越是困難。那楊煥卻是十分高興,不住踩來踩去,惹得不遠邊上的幾個人詫異不已,紛紛看了過來,這才稍稍收斂了些,俯下去學了人家的樣子,起了東西。
這泥塗里到都有烏殼螺、沙蟹、跳跳魚和另些來不及隨水下退尚留在水坑裏的退魚,數烏殼螺最多,一個個躺在泥澤表面,撿了一會,楊煥便覺沒趣,眼睛盯上了跳跳魚。只那魚甚是溜,他撲捉了許久,魚沒抓到幾條,腳陷進泥里一時沒拔出來,整個人反倒一下撲到了泥地里,立時便泥汪汪一片,連頭臉上都濺滿了泥。
許適容見他抬起臉來,不住呸呸地吐著裏的污泥,整張臉黑乎乎一片,只一雙眼睛轉幾下,還能瞧出幾分黑白,模樣比那馬戲團的小丑還要怪要幾分,笑得差點直不起腰了。正樂著,哪知那楊煥的手已是一下朝臉上抹了過來,躲閃不及,自己竟也被他抹了一臉的泥,氣得要踹他一腳,只卻是陷在泥地里,一時拔不出來。
楊煥見那臉也終是沾了泥,這才嘿嘿一笑,叉了腰得意道:「夫倡婦隨,此天下至理,你沒聽過嗎?我都泥人了,你怎好還這樣乾淨?」
許適容狠狠白了他一眼,自己用袖了臉,低頭去撿附近的螺,不去理他。沒一會,耳邊卻又聽見那楊煥道:「哎呦我的娘,夾了我手!」
許適容抬眼去,見他一隻手竟是被只青腳沙蟹的鉗子夾住了,正死命甩,那蟹鉗卻是夾得十分牢固,甩了幾下都是沒掉下去,急忙道:「放地上去!」楊煥依言放低了手,那蟹才鬆了鉗,哧溜一下鑽到了個水裏不見了。
「娘,我指頭痛,快給我吹吹!」
沙蟹力氣不大,夾了人手,雖是有些痛,只也沒出,偏這楊煥卻獻寶似地將自己那手指頭到了邊,苦著臉不住嚷。許適容眼見邊上幾個婦人看見,又竊竊私語的,怕他臉皮厚,還要糾纏,只得應付著胡吹了下氣,楊煥這才笑瞇瞇收了指頭,在上了下。
這踩泥塗是個力活,未等水要漫上,許適容已是有些,一腳陷進個深坑裏竟是拔不出來了,楊煥見疲累,自己也是有些盡興了,瞧著那簍子裏螺沙蟹的也不了,便拉了手,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上了岸堤,邊上尋了個潭,洗了臉和上胳膊上沾的污泥,要往那縣衙里回了。
許適容實是疲累之極,從早上到現在又只啃過幾個蒸餅,腹中早得慌,走了沒多久便得不行,楊煥見跟在後面塌塌的樣子,催了幾下,便停了下來道:「瞧你那沒用的樣,還是我背你走吧。」
許適容吃了一驚,急忙搖手,只還沒開口拒絕,楊煥已是幾步回到了跟前道:「似你這般慢吞吞,便是天黑也回不了縣衙,小爺我可沒耐陪你磨蹭!」說著已是蹲了子,不由分說便架上了自己後背,雙手一下托起了后。
「真的不用,被人瞧見不妥。」許適容伏在他背上扭著要下來。
「我背我自家娘子,被人瞧見又怎樣?!」楊煥頭也不回,已是邁開了步子飛快往前去了。
許適容無奈,怕被見過自己的人認出,只得將頭上那斗笠低了遮住臉,出兩手牢牢繞住他肩膀。平日裏不覺,此時伏在他後背,倒也覺著一片寬闊,且被這樣背著,自己果然是省力了不。只走了段路,卻聽他呼吸似是有些沉了起來,頭過去看了下,見他面上有些泛紅,額頭也滴出了幾滴汗,只當他背不了,急忙拍了他後背道:「我已是歇回了,快放我下來吧。」
「你個婆娘好不曉事,再來去的,小心我走不穩摔了你下去!」
楊煥沒有回頭,腳也沒停,卻是聲氣地喝了一句。
許適容好心反被他罵,自己愣了下,一時倒是有些回不過神了。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本要三更,食言而,……掩面過……,請各位讀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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