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墨的裏屋燒著炭火，噼剝作響，炭火邊上溫著熱茶，清清淡淡的茶香飄飄悠悠。

他坐在床邊看著床上的人，床上的人背對著他轉向里。

窗外是初冬的日，和煦溫涼。

「我不要……」困得話都說不清楚的吳枕雲還在堅持最後的倔強，小手抓著被角，低聲喃喃著：「不要……我不要伺候你……不要伺候你沐浴，你可難伺候了……我不要……不要……」

趙墨輕輕一哂，曲指蹭蹭鼻尖，道：「知道我難伺候還不安分點，說話，安安靜靜睡著，養好神了一會兒好伺候我。」

說：「不要……」

他真的很難伺候的，吳枕雲決定睡個天昏地暗的覺，直到他沐浴之後再醒來，好躲過這一劫苦難。

夜，燭燈溫暖可親，炭火燙紅灼熱，是趙墨的裏屋。

裏屋睡著的人沒有在等趙墨回來，但卻是趙墨回來的理由——他今晚本該赴一場通宵的酒宴，但他推拒了，理由是家裏有人等他。

趙墨能想到吳枕雲會一直睡到他沐浴之後，卻沒想到能睡這麼久。

吳枕雲不想伺候他沐浴的心著實堅定，這一覺從清晨睡到了夜裏子時，趙墨理完必要的公事之後回來，仍在床榻上沉沉睡著，眼睫趴趴在眼下，雙眸闔起，沒有一點醒來的跡象。

趙墨將上的一領墨青捲雲錦披風下來掛到桁上，至床邊坐下，幫拉下被褥四角掖好。

吳枕雲許是睡得多了，腦子鬧騰起來，開始做起各式各樣奇奇怪怪的夢。

急促息著，櫻微微張開，口中夢囈：「好冷，好冷……冷死我了……小雲兒快冷死了……嗚嗚嗚……」

屋裏燒著炭火，地下鋪著地龍，一筐一筐上好的銀霜炭填進去，填得屋外的煙道裊裊騰起輕煙，這屋比平時趙墨在時的溫度要高許多。

緣何還說冷呢？

趙墨出手背覆在前額上，溫是正常的，只是小臉皺一團，看著慘白可憐，攥住被角的小手指節泛白，貝齒咬下不肯鬆口。

這是做了噩夢不？

趙墨熱自己的雙手，用溫熱的大掌包裹住的兩隻小手，握在手心裏反覆著，帶著薄繭的指腹將的小手得發紅。

卻還覺得冷，蜷起子，小一張一合呢喃著：「遇白哥哥……我好冷……天山好冷……小雲兒快要被凍死了，凍死了……嗚嗚嗚……沒有人來救我……我快冷死了……沒有人來救我……遇白哥哥……」

是天山，西疆那常年冰凍不化的山脈，東西綿延幾千里，白雪皚皚，冷風裏都夾雜著刺骨的冰錐，令人而生畏。

吳枕雲這是夢到西疆的冷寒了。

「別怕，遇白哥哥在這裏。」趙墨長臂到後頸，將枕於枕的腦袋攬到自己的上，再別過擾人的碎發到耳後，低聲安著道：「遇白哥哥在這裏，小雲兒別怕，別怕。」

理了一整日公事的趙墨嗓音低沉沙啞，說了許多公事公辦客套話的嚨像是被沙磨過一般，帶著淡淡的倦怠慵乏，這一份疲憊又恰如其分地給他的聲音憑添許多溫寵溺，磨過吳枕雲沉睡的耳畔。

漸漸安靜下來，枕在他上繼續酣睡。

趙墨原以為離開盛都去西疆是下定了決絕的心要與他千里相隔，是無斷然的，沒想到心底也是慌怕的。

當初不是沒有選擇，趙墨上書求請帝對吳枕雲從輕罰，帝給了吳枕雲兩個選擇，其一去西疆，歸期不定，其二留在盛都，押於大理寺囚獄，五年為期。

吳枕雲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

西疆有多好，讓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奔赴，盛都有多麼不好，這麼急不可耐地想要逃離。

趙墨不知道。

現在看來，西疆待也不怎麼好，讓冷，讓怕，還讓這麼惶惶然，為何要去呢？

「為什麼呢？」趙墨實在不解，忍不住著的小臉，磨得牙，道：「你偏要跑這麼遠，現在知道怕了？」

「遇白哥哥不要……不要欺負小雲兒……不要……」被他疼的吳枕雲埋臉在他上，小手攥著他的下裳布料，低聲控訴道：「小雲兒疼……好疼的，嗚嗚嗚……」

趙墨下裳料上洇了點的熱淚，溫的，的，一點點暈開，哎……

小哭包。

平時沒見著這麼哭，可一到趙墨面前，吳枕雲就一淚人似的，紅著眼睛流不完的淚。

趙墨雙手捧住梨花帶雨的小臉，又疼又恨，前額抵在前額上，輕聲道：「那小雲兒以後也不要欺負遇白哥哥好不好？」

「小雲兒沒有欺負遇白哥哥，沒有……」吳枕雲兩腮鼓鼓的，別過腦袋去，小嘟起，低聲夢囈著：「小雲兒沒有……沒有欺負過遇白哥哥，沒有的事。」

趙墨被欺負得都快痛死了，竟然還敢狡辯說沒有？丟下趙墨去西疆的是，去了西疆不願見趙墨的也是，回來了還要裝失憶氣一氣趙墨的還是。

平時看著惹人疼的小娘子一旦狠下心來，能將一個活生生的人扎得千瘡百孔，痛不生。

趙墨著的臉，堅持道：「遇白哥哥說有就是有。」

「小雲兒說沒有就是沒有。」吳枕雲的小腦袋往他懷裏鑽去，含著哭腔，萬般委屈道：「遇白哥哥不許誣賴我。」

趙墨將子得低低的，在耳邊說道：「小雲兒耍賴不認賬了，遇白哥哥可都一樁樁一件件的都記著呢！」

「遇白哥哥小心眼，小雲兒要告訴阿言姐姐去評評理。」吳枕雲的耳朵被他說話的氣息弄得的不舒服，轉了一個，臉照舊是埋在他間的。

「你居然還敢覥著臉讓阿姊評理，以前怎麼沒發現你臉皮這麼厚呢？」趙墨兩指輕輕了一下的臉，道：「明明一就紅。」

指間滿是細膩，彈潤可，忍不住又了一次。

睡得腦袋不清醒的吳枕雲暗暗記仇，小聲嘀咕：「遇白哥哥又小雲兒的臉了，欺負小雲兒還不了手，可惡極了，等小雲兒長大了要報復回來。」

趙墨聽這番孩子氣的話，忍不住笑著問道：「小雲兒要不要喝水？」

吳枕雲從早睡到晚，其間一口水都沒喝過，聽說話的嗓音都干啞干啞的，細細弱弱的像是山澗里勉強滴出的幾滴清泉，說的話越多嗓子越是難。

「要的。」吳枕雲的小手住他的小指頭，般低聲道：「求求遇白哥哥給小雲兒倒一盞溫水，求求你了。」

趙墨又覺得心疼又覺得好笑，說道：「使喚人使喚得這麼委屈的，也只有你了。」

都這麼苦苦懇求了，趙墨再不滿足豈不是鐵石心腸，殘酷無了？

趙墨起去給倒水，瞥見一扇窗戶半掩著，窗下的阻風木掉到外頭去了，風一吹就哐當哐當響。

他要走到屋外吩咐小廝撿起木塊，手才掀開裏屋的竹簾，就聽得床上的人說道：「遇白哥哥要丟下小雲兒走了……嗚嗚嗚……小雲兒好可憐……嗚嗚嗚……遇白哥哥不要小雲兒了……」

一下一下地噎著，哭得快要不上氣來，聽得令人揪心。

這樣纏黏的吳枕雲著實讓趙墨覺得無奈又窩心，只好先回過頭安床上那人：「小雲兒乖，遇白哥哥一會兒就去給你倒水，別哭，遇白哥哥沒走，就在屋裏呢。」

話畢，他沖外頭一小廝招手，簡單代了幾句后便轉走到茶桌邊給倒水，送到床邊坐下。

「喝水。」趙墨扶著半坐起來，茶盞邊沿湊到間，一點一點喂下去，手上上下下後背，輕聲提醒：「慢點兒，別嗆著了。」

喝過兩盞水后，心滿意足地說道：「遇白哥哥真好。」

趙墨手心托住側臉，拇指拭去角的水漬，道：「遇白哥哥這麼好，小雲兒為什麼還要離開遇白哥哥呢？」

吳枕雲開始耍無賴了：「小雲兒不知道，小雲兒什麼都不知道……」說完又歪過腦袋去繼續睡，夢裏也要耍賴到底。

「小雲兒什麼都知道，只是不願和遇白哥哥說。」趙墨半擁住，側臉一下又一下地蹭過的鼻尖、櫻和下頜，親昵又憐惜，疼又可憐，低聲道：「小雲兒什麼事都藏在心裏，可你的心這麼小，哪裏藏得住許多的心事呢？上本就沒幾兩重，沉甸甸的心事倒佔去幾斤。

趙墨知道吳枕雲想要給阿姊翻案，為了阿姊往日待的恩也好，為了心中世間應有的正義也罷，都會不顧生死地去做這件事。

可趙墨並不想將捲其中。

各方勢力只是想藉著阿姊的舊案湧起權力角逐，本不在意真相是什麼，更不會在意阿姊的命，以後也不會在意吳枕雲的命。

這些，只有趙墨在意。

所以比起案子的真相，他更想讓吳枕雲安安穩穩地待在自己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