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浩算得上是個勤學苦讀的人,這段日子他在國子監西院寮舍備考,盛都府衙的衙差們每天都能看到他起早貪黑念書習字,大冬天的夜裡寮舍沒了炭火,他都要一邊踱步讓發熱一邊拿著書對著燭臺苦讀。
這兩日他有些不尋常,除了念書外還時不時盯著他埋藏螺鈿盒子的牆角,足足盯了三日,直到確認沒有人發現他之後才上前去手挖開。
一打開螺鈿盒子,他臉就霎時變得鐵青鐵青的,蹲在牆角下拉著螺鈿盒子里的每一樣東西,震驚與戰慄籠罩著他。
他的雙腳都快站不穩當了。
荷包呢?那枚沉香的荷包去了哪裡?
螺鈿盒子里所有貴重的東西都在,包括那一枚從國子監先生屋裡來的賜松煙墨,獨獨了那一枚沉香羅絹荷包。
「孫浩。」
後響起了閻王索命般的聲音,是趙知府。
哐當一聲,孫浩手中的螺鈿盒子摔落在地,金鈕子銀珠子,玉佩和春宮小冊全都散落了一地,在雪裡滾來滾去。
他雙手攥了攥,心中草草過了一遍一會兒該說的話,緩緩站起來並轉過,對遠走來的趙知府躬一揖,道:「小生見過趙知府。」
「省省你肚子里那些沒用的廢話,本不是吳卿,沒那麼細緻的耐心聽你狡辯,本且問你,這枚沉香的荷包你從何得來的?」
趙墨直接挑明了話,沒給孫浩留任何裝傻充愣的機會。
趙知府就站在他面前,一深緋團花襕袍莊嚴肅穆,峻拔立的姿於雪中,永遠是一副心思莫測,篤定冷靜的神。
眼前這位趙知州可以命他搬來國子監備考,也可以把他踢出國子監,讓他滾回孫府去面對差一日又一日的盤查詢問。
孫浩想到這裡,後背不涼,一陣膽寒。
趙墨略抬手,道:「將孫浩押至寮舍書屋。」
「是。」
國子監西院寮舍的書屋。
孫浩低著頭坐在書案前,趙墨站在國子監先生常坐的主位上,居高臨下地睨了一眼孫浩,冷聲冷語地詢問他。
趙知府與吳卿審問的方式很像,都很冷淡,面無表,但趙知府比吳卿要冷漠鋒利得多,再加上他手上權勢更重更大,令人更加心生懼怕。
趙墨問:「這枚沉香荷包是不是你的?」
孫浩回答:「是……也不是。」
趙墨厲聲問他:「說清楚,到底是還是不是!」
孫浩:「這是我撿到的。」
趙墨:「在哪裡撿到的?」
孫浩:「孫德正的浴室里,此前我向吳卿說過我確實進過孫德正的浴室,只是昏睡過去了不清醒,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就看到有一枚沉香的荷包落在我腳邊,我覺得可能是兇手的,所以趕撿起來揣在懷裡藏著。」
趙墨:「你藏著一個帶的荷包做什麼?」
孫浩:「我當時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把這個荷包留在手裡可能對我有利,畢竟我在浴室里一醒來就看到了死者死在我面前,腦中第一個想法就是有人栽贓嫁禍於我,既這樣我肯定得尋一些東西來保護我自己,這枚荷包就是證明我清白的東西,我必須要藏好。」
趙墨冷冷看著他,道:「如果你想用這個荷包證明你的清白,你為什麼不給吳卿?」
孫浩搖頭道:「這個荷包在我手裡,我還能威脅兇手不要嫁禍給我,這個荷包若到了吳卿手裡,結果是什麼我並不能確定。」
趙墨問他:「你口中的兇手是誰?」
孫浩搖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無論兇手是誰,這枚掉落在浴室里的荷包對他來說都很重要。」
趙墨問他:「這個荷包是誰的?」
這個問題又繞了回來,孫浩想了想,道:「是兇手掉的,我撿了起來。」
趙墨停了下來,他懷疑孫浩有所瞞。
在審問孫浩之前,趙墨拿著這枚沉香的荷包到孫府去查問過,有很多人認出了這枚荷包的來歷——來自一個做小紅的使婢。
「這荷包是羅絹制的,小紅寶貝得很,每天都掛在上生怕丟了髒了。」
「咦,這荷包怎麼多了這麼一大塊牡丹花啊?此前沒注意到啊!」
「這荷包就是小紅的,看針腳走線就能看出來是出自手裡。」
聽孫府里那些人說,小紅私底下和孫浩走得很近,孫浩院中並沒有服侍的婢,這個小紅見他初來乍到,時常幫他打水燒茶,一來一往的兩人就絡起來,甚至還有私定終的傳言出來。
府里的小廝說:「孫三郎君有段日子天天去買葯,就是給小紅買的,可貴可貴了。」
「是啊是啊,孫三郎君每次去藥鋪給小紅買葯都選上好的。」
「小紅得的什麼病啊?這個孫三郎君沒說,我們也不知道。」
大理寺的司直說孫浩給小紅買了一些正骨的葯,還給小紅請了一個大夫去看病。
所以孫浩理應認得這枚荷包是小紅的,他說這枚荷包是兇手的,又說他不知道兇手是誰,前後出現了矛盾。
隨後趙墨又審問了孫浩一遍,同樣的話來來回回問了好幾次,一直問到天將黑下,孫浩才有了些許搖。
孫浩最後說:「這個沉香的荷包其實我……好像是見誰帶過的,只是……只是不太記得那人到底是誰。」
「你確定你不記得了嗎?」趙墨那張臉沒有任何別的緒,淡淡道:「孫浩,需不需要本提醒你一兩句?」
孫浩道:「我……我……真的不記得了。」
趙墨道:「你不記得這枚荷包是誰的,可別人卻記得。」
孫浩道:「是……是誰的?」
趙墨冷然道:「是本審問你,不是你審問本。」
審問了孫浩半日,趙墨從書屋裡出來的時候,天已晚了,守在書屋外的衙差早就換了一撥。
盛都府的衙差見他出來,快步上前道:「趙知府,卑職們在對面的茶館里給你預留了雅間,還請趙知府前去休憩片刻,喝幾口茶再回府。」
隨後便有幾位衙差上前來躬請著趙墨到西院對面的茶館三樓休息。
從國子監寮舍到對麵茶館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路上有一衙差替趙墨抱不平,說道:「趙知府,審問案犯本是吳卿的分之事,卻讓你來……這……」
趙墨冷聲道:「吳卿是你該議論的嗎?」
「小人知錯。」開口說話的那個衙差悻悻地退下。
趙墨再道:「孫浩搬來國子監西院寮舍是本下的命令,既如此審問孫浩便是本的分之事。」
那衙差深深地躬道:「是小人心狹隘了,還請趙知府降罪。」
趙墨負手於後,淡淡道:「你自己站在西院外頭值守一個時辰。」
「是。」
那衙差轉過跑到西院門外,迎著嗖嗖冷風站直,雙直打哆嗦。
進到茶館之前,趙墨後又有一位衙差說道:「趙知府你別怪老六,老六也只是為趙知府鳴不平而已,吳卿這些天自己去談說,卻撂下審案的麻煩事給趙知府,忙得趙知府腳都不沾地,自己倒好,和穆世子雙對,卿卿我我,聽說過幾日還要定親婚呢!」
趙墨腳下倏地站定,劍眉一凜:「定!親!!婚!」
趙墨本就不在意這些大街小巷流竄的傳言,這些天既要理盛都府的公事,又要查問孫府命案,更沒閒逸緻聽這些雜七雜八的事。
不料今日竟聽到了關於吳枕雲的事,還是定親的事?
那衙差點頭道:「是啊,聽說那個穆世子非吳卿不娶,一定要和定親,這事都傳遍了,好像吳卿也很樂意,淳于府都收下了穆世子送來的納彩之禮。」
趙墨一字一句咬著牙:「納!彩!之!禮!」
另一位衙差見趙墨興趣,也湊了上來說道:「那可是穆世子,穆親王的兒子,就算吳卿不樂意也得樂意。」
還有一位衙差也跟著說道:「聽說穆世子脾頑劣,都三十齣頭了卻還沒有娶妻生子,穆親王為了穆世子的婚事焦慮得頭髮都白了,好不容易上一個穆世子喜歡的,穆親王當然得趕把親事給定下來,吳卿和穆世子應該很快就能拜堂親了。」
趙墨的后槽牙咬碎了每一個字音:「拜!堂!!親!」
那些衙差原本還想繼續說關於吳枕雲和穆世子的事,可越說越覺得背脊發涼,到了命不久矣的徵兆,幾人面面相覷,紛紛都閉上了不敢再多言半句。
吳卿此次做得是過分了些,自己去風花雪月,和穆世子你儂我儂,卻把事全都丟給趙知府。
趙知府這些天忙前忙后,好幾日都沒休息,聽到這個消息肯定要生氣的。
「趙知府,大冷天的還是到雅間去喝杯暖茶吧!」
「趙知府你忙了一整日了,還是先休息再去興師問罪吧!」
「趙知府,我們跟你一起去,若是打起來我們也好幫你的。」
最後,趙知府說:「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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