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那天高展去了羅家?玩了一整天才走?」
雲烈說這話時面無表,嗓音平淡如水。
可熊孝義總覺得,那雙一瞬不瞬直視著自己的幽深黑眸,或許下一刻就能噴出兩道火龍。
頭皮發麻的熊孝義往後退了半步,「啊,是。」
「今日,你聽說賀國公府給羅翠微下了請帖,邀過府賞花?」雲烈又問。
不知自己哪裡出錯的熊孝義繃了五大三的軀,僵地點點頭,又退了半步。
原本靠著椅背的雲烈徐徐坐直,右手鬆松握拳,以指節輕叩桌面兩下,「請問,這兩件事之間是否有必然關聯?」
「這必、必然關聯,或許有,也或許沒有……」熊孝義模稜兩可地含糊著,有一種奪門而逃的衝。
不得了,昭王殿下用了「請問」這個詞!事出反常必有妖!
「既你也不確定這兩件事是否有必然關聯,」雲烈面陡轉,猛地一掌拍向桌面,怒聲道,「那你連起來說是什麼意思?!」
他那一掌力道顯然不小,桌面上擺放的硯臺、書冊整整齊齊跟著跳了起來;就可憐了那瘦骨伶仃的筆架,一頭栽倒在桌上了。
「連起來說……有什麼不對嗎?」熊孝義哭喪著無辜的大熊臉,虛心求教。
雲烈「騰」地站起,帶了滿的「遷怒之火」呼嘯而來,一把揪住熊孝義的襟,「連起來說,我聽著就很生氣;我一生氣就想把你打熊餅!」
至於為什麼這兩件事連起來說會讓他覺得生氣,他還沒來得及深思,反正他現在只想打人,不,打熊。
書房外月黑風高,書房拳腳飛。
值夜的侍衛們紛紛從各個角落冒出來,湧向書房外的院中,探頭探腦地張著書房窗戶映出的兩道影。
——嚯,殿下揮拳了揮拳了!
——熊參將抬臂擋下,旋要跑!
——哎呀,被揪住后領甩翻在地了!
——熊參將站起來了!他要開始抵擋和反擊了!
——殿下轉就是一個飛!
……
真是好一場激烈、暴躁又彩的單挑啊。
聞訊趕來的老總管陳安裹披在上的外衫,又急又憂地想要從門口圍觀的侍衛們中間過去,「你們怎麼也不去勸勸?!」
侍衛們七八舌地笑,「沒事的陳叔,只是拳而已。」
「往常在臨川時,都是『一言不合,拔刀就砍』的,哈哈哈。」
不過,話又說回來……
「咦,殿下不是剛從城回來麼?這是為著什麼事跟熊參將打起來的?」
****
良久之後,書房勢均力敵的兩人終於打累了,各自氣呼呼坐在椅子上瞪著對方。
「你這個人,也太不義氣了!」熊孝義用手背按住自己的角,憤怒控訴,「我都是避開了你的臉打的!」
雲烈翻了個白眼,隨手抹去額上的汗,「我又不是刻意往你臉上招呼的!是你自己誤判沒躲對方向,還好意思嚷嚷?!」
熊孝義重重哼了一聲,著角痛,也還他一個白眼:「你莫名其妙發什麼癲?我哪句話惹著你了?」
「誰讓你偏要把那兩件事連在一起說!」聽了就生氣。
「哎不是,」熊孝義雙臂疊的桌案邊沿,熊腦袋好奇地往前探,「為什麼不能連在一起說?」
「兩條線索並列陳述,那無異於明確宣告,這兩件事之間有必然關聯!」雲烈皺著眉頭,一臉正氣地質問,「你有十足把握,剛才那兩件事之間有必然關聯?」
「雖然沒有十足把握,可我也說了,或許有啊!」熊孝義據理力爭。
「或什麼許?」雲烈瞪他,「你一個中軍參將,向自己同袍通報軍的時候就這麼不嚴謹?」
對,就是因為這頭熊說話不嚴謹,他聽著才生氣的。
就是這樣沒錯。
熊孝義「呿」了一聲:「這又不是真的軍!日常瑣事而已,就隨意揣測一下不行嗎?」
「不行,」雲烈斬釘截鐵、義正辭嚴,「所謂千里之堤潰於蟻,不能慣你這壞病,否則將來再回臨川時,你就是頭廢熊了!」
熊孝義目瞪口呆地指了指他。
這帽子扣得可真大!
****
將滿心火氣遷怒到無辜的熊頭上之後,雲烈終於可以心平氣和地坐下,在腦中捋一捋整件事的脈絡了。
事的源頭似乎就在臘月廿九那日。
羅風鳴和夏侯綾來送年禮,正趕上他在府中接見黃靜茹,想來必定是回去后就跟羅翠微說了。
知道他見了羅家的死對頭,那姑娘一定不高興了。
接著他腦子一又將那匣子金錠還了回去,還送了紫背葵……
這下好了,這麼多天都沒來,多半以為他的意思是想絕來著。
其實都是誤會,都是誤會啊!
明明幾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鬼知道為什麼他就被各種破事拖了這麼些天。
可冤死他了。
「算了,我這就去同解釋一下,免得明日又被什麼奇怪的事耽誤了,」雲烈嘀嘀咕咕地站起,「只是誤會,解釋清楚就沒事的,不是小氣的人。」
熊孝義大驚:「想什麼呢?這都宵了!想被夜巡的皇城司衛戍……」
見他兇,熊孝義趕忙改口,「行,你藝高人膽大,皇城司衛戍本不會發現你的行蹤。可你這大半夜突然跑去羅家,不怕把羅家人嚇到昏過去啊?」
「我是長了青面獠牙嗎?」雲烈雖忿忿的,卻也知他說得有理,便又坐了回去,煩躁地踢了一下桌腳。
今晚不睡了,等宵一結束就去解釋!
熊孝義憾地慨道,「我覺得吧,就算你去把誤會都澄清、羅翠微也不生氣了,只怕將來也很難像之前那樣,天天往這兒跑了。」
頓頓有吃的好日子,已經離他越來越遠了,唉。
雲烈蹙眉瞪向唉聲嘆氣的熊孝義:「憑什麼?!」
解釋清楚了、不生氣了,那就,那就,當然應該還和從前一樣才對啊!
不給吃也沒關係啊!也不用再送錢來啊!
年後補發了冬餉,他還會還錢,給買甜糕吃,給……總之就是會報答的!
憑什麼不來?!
不對不對,會來的。等明日他將這些話都跟說了,就會來了。
畢竟,明明就……就對他……是吧?
****
此刻雲烈的眼神實在太過波瀾起伏、涵富,又意味不明,熊孝義實在看不大懂。
不過,另一件事他倒是看得很懂的。
「呿,等跟賀國公府越走越近,是個人都不會再來看你那不冷不熱的臉。」熊孝義撇撇,不小心扯痛了角的淤傷。
嘶痛地倒一口涼氣后,熊孝義才接著道,「羅家有羅家的難,既誤會你不願再與往來,那肯定得另尋靠山照應一下自家啊。」
「我沒……」雲烈腦中嗡嗡的,一時也不知自己要說什麼了。
想到自己再沒吃了,熊孝義忍不住又補一刀,「人家賀國公府可是下帖子去鄭重相邀的!簡直是禮敬有加、誠摯歡迎。哪像有些人?呵呵。」
想當初,有些人可是把羅家的拜帖給退了好幾次咧。
雲烈當然聽得出熊孝義那充滿嘲笑的弦外之音,可他此刻沒心思計較這個。
「賀國公府下的帖子……」他垂下眼簾,有些彆扭地乾咳兩聲,「,不是,我是說,羅家是真的接下了?」
「那不然呢?」熊孝義沒好氣地哼了兩聲。
雲烈咬了牙。
這個羅翠微!怎麼一點毅力都沒有?都了,怎麼能半途而廢?!
就、就小小一點誤會!怎麼能轉頭就往別家跑?!
「你去挑幾個人來,」雲烈拍桌,「跟我去賀國公府。」
「啊?幾時去?」
「立刻就去!」
說起來,賀國公府離昭王府並不遠,就隔著六七條街巷而已。
熊孝義迷茫地站起來:「去做什麼?」
「他家不是邀了別人明日賞花嗎?」雲烈咬牙切齒,笑得充滿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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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十的大早上,羅家門房的人一開門就看到站在外頭的雲烈,嚇得險些打跌。
門房的人並不認得他,但見他一紫棠銀線雲紋素羅,腰間懸的是鴟尾佩玉,料想此人份必定顯貴,心下當即惴惴起來。
「這位公子,可是要尋我家哪位主人?」
「羅翠微。」
「請教公子尊姓大名,我也好向大姑娘通傳。」
「你就跟說,」雲烈忍住尷尬,清了清嗓子,「雲烈……求見。」
對,他堂堂一個開府王爵,一個領軍統帥,親自登門不說,還用了「求見」這個詞。
就說尊敬不尊敬?!
就說禮遇不禮遇?!
是不是比賀國公府的請帖更有誠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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