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晉江文學城首發
暮沉沉,萬籟俱寂的夜裡只聽得雪花敲打著窗欞的簌簌聲。
輕紗籠罩的燈燭線朦朧,著的李嫵坐在梳妝鏡前篦發,後背忽的上一溫熱堅實的軀。
男人的上還帶著沐浴過後的澡豆香氣,乾淨清爽,他從后擁著,如粘人的大犬般蹭著脖間:「阿嫵。」
李嫵被那氣息弄得發,回首看向容貌清雋的男人,彎眸嗔笑:「別鬧,頭髮還沒梳好呢。」
楚明誠朝出手:「為夫幫你。」
李嫵也不推辭,婚三年來,他待向來細緻溫,替描眉梳發更是常有的閨房之樂。
將手中的半月型鑲珊瑚玳瑁梳遞給他,闔眸坐著,邊後夫婿溫存,邊與他說起今日都做了些什麼。
楚明誠梳著掌心烏黑順的長發,耐心聽罷妻子的話,見閉口不提趙氏,遲疑片刻,到底還是問出聲:「母親今日來找你了。」
李嫵眼底笑意淡了些,語氣卻不變:「嗯。」
楚明誠皺眉:「我已與說過多次,這才消停多久……」
「夫君。」李嫵轉握住他的手,仰臉看他:「這回不怪母親,是我不對。」
看著面前這張清麗如梨花的,楚明誠眸恍惚,縱然婚已有三年,每每看到李嫵時,他依舊覺得不大真實,自己藏在心中、仰慕多年的李家小娘子,真的了他的妻。
「阿嫵,你不必替遮掩。自你嫁給我,明裡暗裡了那麼多委屈……」楚明誠反握住的手,滿臉歉疚:「只怪我無能,不能時時刻刻護著你。」
李嫵搖頭,朝他淺笑:「嫁給你,不委屈。」
說罷,將趙氏今日尋來之事如實說了,末了又補了一句:「母親所慮之事,不無道理。」
楚明誠沉默許久,才踟躕道:「那你怎麼想的?」
李嫵看出男人的不安,而這份不安,來源於他的不自信,於是低下頭,的臉頰掌心蹭了蹭他的掌心,極盡依賴:「我想了整日,覺得母親說得對。裝病總不能裝一輩子,該面對的遲早要面對。何況都已經過去這些年,我早已是你的妻。」
楚明誠最不住李嫵這份溫,間一陣激,不俯親了親的頰:「阿嫵。」
聽出他嗓音里的啞,李嫵笑著推他:「頭髮還沒梳完呢。」
「明早再梳吧。」
說著,也不等再說,楚明誠彎腰將人抱起,大步走向綉著鴛鴦頸的紅羅帳中。
***
年節里的日子忙碌起來,過得格外快,眨眼就到了除夕宮宴當日。
昨夜小夫妻倆廝磨兩回,晨間不由貪覺了些,待到起梳洗,已是辰正時分。
李嫵苦著臉,埋怨楚明誠:「都怪你非要胡鬧,現下請安遲了,又要惹母親不愉。」
「怪我怪我。」楚明誠給繫上件月白綢綉葡萄紋大氅,笑意和煦:「今日除夕,又有我陪著,母親不會為難你的。」
李嫵上說著「那就好」,心裡卻是暗自嘆氣,趙氏不為難,不代表心裡不記恨。
果不其然,一炷香后,見著姍姍來遲的小夫妻,趙氏皮笑不笑地了他們的請安,並留小倆口一起用了早膳。
然而等倆人一退下,趙氏扭頭就與後嬤嬤罵道:「一個不會下蛋的母,還總纏著我兒廝混!你瞧瞧那狐子樣,也不知給誠兒下了什麼迷魂藥,就非不可了!」
「今日除夕,夫人莫氣。」嬤嬤安著,又彎腰低語:「待過完這個年,咱再想想辦法,實在不行,就用馬道婆支的那一招。」
提到馬道婆前兩日提及的招數,趙氏眼神輕晃。
這些三教九流的下籍婆子支的招數自不怎麼彩,初聽時,名門出的趙氏很是不恥,但想到自家如今的況,便是再齷齪的手段,只要能管用,也願試上一試。
「行了。」趙氏拿帕子掩,輕咳一聲:「不提這些,再過幾個時辰就要宮,也該準備起來了。」
嬤嬤躬應是,喚來婢伺候趙氏沐浴更,熏香梳妝。
棲梧院,素箏和音書兩婢也忙著替李嫵梳妝。
「世子妃,今日是除夕,您穿這條紅紗綉海棠花紋長襖,再配件寶藍襦,既俏麗又喜慶。」
「這件長襖是去歲做的,新年新氣象,不如試試上月新做的寶藍緞綉平金雲鶴上襖,大方典雅,還襯主子的。」
「主子平素就穿些青藍,今日宮赴宴,還是穿鮮艷些好。」
「新年穿新,穿新的好!」
兩婢拌起來,李嫵按了按額心:「行了,這兩條都收起來,將櫥櫃里那條湖梅蘭竹暗紋刻襖子取來,我穿那條。」
那條湖長襖,淡雅而不失華貴,又是今年新裁,倒兩婢都住了,連忙去取。
一番換梳妝,已是午後,待到窗外日頭偏西,李嫵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還有一陣恍惚。
上巳節后,就躲在國公府深居簡出,時隔大半年,再次心打扮,還有些怪不適應。
素箏和音書則是一左一右,對著跟前清麗出眾的人滿口誇讚:「主子花容月貌,便是穿著這般素淡的,也有另一種風流韻致。」
李嫵笑笑,沒接這茬,只道:「去書房請世子爺,說我已經收拾妥當,隨時可出門。」
「是。」音書脆生生應下,麻溜請人去了。
**
朱雀大街一如既往的熱鬧繁華,不過現下快到閉市時辰,不商戶已開始收攤關門,想著早早歸家與親人團聚。
掛著「楚」字燈籠的馬車裡,李嫵盯著輕晃的薑黃桃紋車簾,馬車離皇城越近,眼中的憂慮愈深。
一側的楚明誠看出興緻不高,攬過的肩寬:「阿嫵不必憂愁,當今太后仁慈寬和,陛下更是賢明君主,母親從前那般討好麗妃母子,陛下登基后也從未為難過咱們家,而且他一登基,就封了岳父為國子監祭酒,又對兩位舅兄委以要職,上月太后還給小舅子與端王家的嘉寧郡主賜了婚,種種這般,足以說明聖上聖明賢德,襟廣闊,你大可不必自擾……」
這番話李嫵眉目稍微舒展。
夫君說得對,新帝既然這般重待父兄,想來早已放下過去種種——
他如今是皇帝,富有四海,心懷江山,怎會為那點不值一提的小小,耿耿於懷呢?
且從小認識的玄哥哥,一直是位溫潤如玉、大度謙遜的翩翩君子。
這般自我安著,心底卻又冒出另一個聲音,你敢肯定他真的不計較了麼?那上巳節他投來的那一眼該如何解釋?難道是眼花?你信嗎?
我信。李嫵帕子,自我洗腦般,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是眼花,是錯覺,自己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更不該自作多,庸人自擾。
思緒紛間,馬車「吁」得一聲停下。
李嫵回過神,再次掀簾,外頭已是巍峨壯麗的硃宮牆。
深冬的天寡淡灰暗,兩側闕摟飛檐如羽翼朝外延展,那高大深邃的城門猶如兇張開的盆大口,一輛輛宮的馬車在茫茫天際間,猶如螻蟻般渺小。
眼皮驀得跳了兩下,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悶意涌遍李嫵的口,本能想逃回國公府安穩恬靜的後院。
然而,迎接員眷的領路太監已笑迎上前:「諸位夫人娘子,請隨奴才吧。」
楚國公與楚明誠父子倆為前朝臣工,得先去宣政殿覲見天子。而趙氏與李嫵這些眷,則先宮拜見太后,再由太監領著席。
一個時辰后,李嫵在慈寧宮花廳的一堆烏泱泱的珠翠華裳間,見到了許久未見的太後娘娘。
許太后一襲松綠葫蘆雙喜紋袍,耳飾鑲寶珍珠墜兒,背靠五彩織金枕,那張在後宮中經歷風霜的臉龐皺紋明顯,足見三年多的冷宮生活有多麼磋磨人。
好在現下苦盡甘來,麗妃與謀逆的五皇子早已化作白骨,終是許氏的兒子登上皇位,了這天下之主。
許太后很快就注意到人群里那抹湖影,眼底閃過一抹詫。
本想李嫵上前說話,轉念一想,現在這麼多眷,若是自己獨獨點了阿嫵的名,未免惹眼了些。
遂按下心思,收回目,只微笑著與前幾位宗室王妃談。
另一頭,李嫵見許太后並未多看自己,暗暗鬆口氣。
倒是婆母趙氏投來一個複雜眼神,低的語氣滿是諷意:「早就與你說過,你如今在天家眼中,算不得什麼。偏你自視甚高,還以為人人都像我兒那般,將你當做寶貝不?」
李嫵不爭辯,只順著趙氏的話:「母親說得是。」
又是一拳砸進棉花堆,趙氏鼻子里哼了一聲,扭過臉再不看這個慣會裝樣的兒媳。
及至酉時,日頭落山,許太后擺駕,帶著一干王公眷赴宴。
一年之中,宮中大小宴無數,其中要屬除夕宮宴最為隆重盛大,是以這場宴會也安排在低太池西邊最為顯赫的麟德殿。
蕭瑟寒風裡,斗拱層疊的麟德殿燈火通明,香暖怡人。
一干眷依次列席,李嫵剛跟在趙氏後落座,就到四面八方投來的目,有好奇、有憐憫、有慨、有嘲諷……
畢竟在七月份那場流河的可怕宮變之前,長安眾人都沒想過,被廢掉的太子竟能打敗風頭正盛的麗妃與五皇子,一躍為這天下之主。
趙氏沒想過,楚明誠沒想過,甚至搬去興慶宮的太上皇和許太后都沒想過。
一切是這樣的突然。
就如從前那些羨慕李嫵能另攀高枝,嫁得良婿的夫人娘子們,如今再看李嫵,只覺得是有眼無珠,若是三年前堅持為太子守,沒準現下就高坐上首,為一國之母了。
李嫵也知道旁人是如何想,卻毫不往心裡去。
錯過就是錯過,與裴青玄註定有緣無分。
如今既嫁給楚明誠,夫婿待小意,已是心滿意足,何必再去想那些虛妄之。
這般想著,低垂眉眼,只靜靜盯著桌案的杯碟養神。
不多時,朝臣們也依次宴。
楚明誠今日一襲青袍,頭戴玉冠,襯得整個人如松竹般越發俊秀。一見到席上的李嫵,他面上就染了笑:「阿嫵。」
李嫵看著側落座的楚明誠,也笑得溫,給他倒了杯茶水:「外頭風涼,喝杯茶暖暖子。」
楚明誠接過:「還是阿嫵知道心疼我。」
一側的趙氏看著自家兒子這副不值錢的樣子,心頭冷哼,瞧瞧,倒杯茶水而已,就給他的,如何就生出這樣不爭氣的兒郎!
楚國公見趙氏板起的臉,擰眉道:「你總往他們那邊看作甚,皇家筵席,可莫要丟醜!」
趙氏扭臉看著楚國公那張古板嚴肅老臉,心態愈發失衡,上應著「我心裡有數」,心下卻想,這老頭子要是有誠兒半分的溫,與他的夫妻誼何至如今這般相敬如「冰」。
這邊趙氏心思百轉千回,上座的許太后瞧見李嫵小倆口意的模樣,也不與後嬤嬤嘆:「阿嫵是我看著長大的,多好一小姑娘……可惜了,到底與阿玄緣分淺了。」
嬤嬤也見證過李嫵與皇帝青梅竹馬的那些年,心下也萬般唏噓:「個人有個人的緣法,李小娘子覓得良婿是好事,相信再過不久,咱們陛下也能覓個知冷知熱的可心人兒。」
提到此事,許太后眼角皺紋都深了幾分。
皇帝登基已有小半年,按照祖制,早該大選秀。可他一直以政務繁忙為由,遲遲不肯選秀……
「玉芝,你說阿玄他…他會不會還放不下?」許太后目憂:「在北庭吃過三年苦,他雖變冷了些,但我知道,他骨子裡還是個重的。」
「主子可別這樣想。」嬤嬤睜大了眼,忙道:「李小娘子都嫁給楚世子三年了,陛下就算再放不下,也得放下了。」
這話許太后心底憂慮稍平,點點頭:「說的也是。」
又看了眼下首那對恩小夫妻:「明日我再與皇帝說說,他如今年歲也不小了,是該挑些人進後宮。」
話音剛落,就聽殿外傳來侍長長的唱喏聲:「聖上駕到——」
霎時間,殿眾人紛紛起,整理冠,躬垂首,齊聲高呼:「臣等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整齊劃一的山呼聲在明亮軒麗的大殿之響起,尾音繞樑。
位置居中偏上的李嫵深深低著頭,明明自我開解了一路,然而真到這一刻,還是剋制不住的張,只恨自己不會道家典籍里的遁地,不然真想尋條地鑽進去,躲起來。
胡思想間,靜謐的大殿響起一陣橐橐靴聲。
眉眼愈低,只聽得那腳步聲越來越近。
一步步,一聲聲,扣著的心弦似的。
忽然,一道不容忽視的幽邃視線直直落在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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