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了小院,沈睿深思依舊有些恍惚。
原來重生到五百年前,沈睿不再是沈睿,而為沈瑞。
這家人太不正常了。
老安人將孫子養在邊,人前溺,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重新看這段記憶,這溺都是水份。
即便名義上是老安人親自養嫡孫,也不過是給養娘、婢子照看,每日里跟逗小貓小狗似的逗弄一二。邊安排侍候的小婢小廝,一個比一個淘氣,整日里引著他玩。略有一兩個懂事,勸著本主的,沒幾日就因這樣那樣的失誤打發出去。
等到沈瑞六歲啟蒙,因蒙師講的晦,厭倦讀書,老安人也縱容,只說孫子年紀還小,不必為讀書耗費心。
如此縱容之下,加上邊人的教唆,沈瑞越發淘氣,鬧騰的歡實。
沈瑞生母孫氏沒法子,送了同樣伶俐活潑的兩個小婢過來。
因這兩個婢子會玩,人前拐帶著本主瘋玩,深的本主喜歡,上了本主的心。被養娘、大婢子挑出錯的時候,本主就展開「霸王」子給護住了,這才在他邊呆了幾年。
眾目睽睽之下,兩婢不敢明著規勸什麼,只是私下言行教導,到底有些效,沒有扼殺本主的那點良善之心。
這樣的祖母,如此可笑的「寵」。
而當娘的人前冷淡,人後像面對小大人似的淳淳教導;庶兄並無卑微猥瑣之態,方方正正的,竟是長子長兄的做派。
唯二正常的那個當爹的,說話就弔書袋子,面對兒子除了拷問功課,其他一句話也沒有;還有那個「二娘」,相貌確實算得上是「妾」,卻無趙姨娘的鄙,弱弱的,菟花一樣的子。
本主並非真的不通世事,小時候還罷,被邊教唆著,大錯小錯不斷;稍稍大些,在生母的教導下,行事已經開始有分寸。雖然看起來,依舊是高傲任的子,可卻沒有真的犯過什麼大錯。
對於祖母的「捧殺」,本主並非全然不知,無人時常亦時帶黯然不解。即便在讀書上沒什麼天分,可沒人的時候,也能多翻兩頁書就翻兩頁書,儘管理解不能,可這個年紀該背會的書都背會了,只是並不在人前顯。
這祖母看來是真厭棄這個孫子,可那當娘的是為哪般?親生兒子差點養歪,在家中地位連庶子都比不上,這當娘的就這麼甘心?
瞧著私下教子的模樣,是個心思通的,難道不曉得「士農工商」中「士」的地位之高?
半點沒有子龍之心不說,還刻意引導兒子甘於平庸,做個小康地主。
這也太聖母了麼?
難道就不曉得兒子不被人待見,一點後手都沒有。
沈睿實是有些同本主,生母剛逝就被生父打的夭折,這命也太苦了。可沒有本主要夭折,也沒有沈瑞的「醒來」。
沈睿既了沈瑞,現在要做得,就是預防再次「夭折」。
他握著拳,這以後他就是沈瑞了。
「嗚嗚……」裡屋傳出聲音,這在寂靜的深夜,靜雖不大,卻十分清晰。
沈瑞這才想起床上還捆著一個小婢,忙進了屋子,就見床上的被子包了。他走近前,將懷中的紙包往褥子下掖好,方解開柳芽手上的綁帶,去了眼睛上的巾子。
柳芽眼睛紅紅的,眼裡含著眼淚,可見沈瑞小臉綳得的,想哭也不敢哭。
沈瑞想著方才柳芽給自己梳頭換的練,也不解釋自己為何才解開,想了想道:「你在家裡時,照看你弟弟?你弟弟多大了?」
柳芽點頭道:「嗯,阿弟七歲,今年開春送了村塾。」提起弟弟,不由眼睛發亮,原本木訥獃滯的小臉添了不生氣。
沈瑞點點頭,明白柳芽後娘為什麼賣柳芽了。兒子上學了,不需要人照看,賣了柳芽得一筆賣銀不說,還省了一副嫁妝。時下南邊講究嫁妝,即便是寒門小戶,新娘子也沒有子出門的,被子啊,箱子啊,服,零零碎碎的,說也得幾兩銀子。以柳芽的年紀,若是不賣出來,也該開始預備嫁妝。雖說嫁也有聘銀,可到底抵不上嫁妝,所以南人才有溺死嬰之俗。
柳芽即便被後娘苛待,也沒有怨憤遷怒,依舊能視後母所出的兄弟為手足,可見本質樸純善。
沈瑞問道:「你弟弟聰明不聰明,功課好不好?」
柳芽的眼神更亮了,角不由地上挑:「阿弟恁聰明,村裡人人都誇。剛進村塾沒幾日,就會背《三字經》。村裡人都說,阿弟以後能考秀才老爺哩。」
可見姊弟兩人真的好,這原本膽怯口拙之人說話都伶俐不。
沈瑞的臉上也有了笑意,道:「秀才可不是說考就考的,要經過十年寒窗苦讀。你家既能賣了你出來,日子想來不富裕。一兩年還好,若是十年八年的,可是不分拋費。」
柳芽沒有城府,七上,聞言笑容立時凝注,皺著眉頭想了想,又舒展開來,道:「小婢每月月錢一陌,村塾里每月束脩八十文,盡夠哩。」
沈瑞搖頭道:「束脩只是小頭,世人講究尊師重道。除了束脩,端午、中秋、年節、文聖人誕辰、夫子生日,都要加送一月束脩,稱為『三節兩壽』。除此之外,筆墨紙硯,四書五經哪裡是能的。不說旁的,就是其中最便宜的紙,一大張就要十幾文到幾十文。換書本,就更貴了,幾百文到幾千文不止。」
柳芽聽的白了臉,道:「那阿弟怎生好?」
沈瑞道:「啟蒙兩年,識得幾個字就罷了。村塾本就是蒙識字班,先生多是老生,自己都考不出秀才,怎麼能帶出秀才學生?」
柳芽的眼神不由暗了下去,喃喃道:「阿弟好聰明……還說考了秀才就給小婢贖……」
時下賣,分活契死契,活契上標明年限,做工期滿就恢復自由。死契則是買斷生死,即便《大明律》上止庶民蓄奴,員名下的奴婢也有限制,可實際上民間富戶,多是呼奴使婢,只是在府登記上,不是奴籍,而是義男養兒、養婢妾之名。
柳芽後娘既為了省嫁妝才賣,能老安人院子做使,又能安排到這院,不用說定是死契。盼著弟弟出人頭地,給自己贖,應該就是柳芽的最大心愿。
有想法就好,就怕沒想法,沈瑞道:「若是你真盼著你兄弟讀書才,也不是沒機會。若是你做個忠僕,只聽命於我,我全了你便是!」
柳芽臉上滿是懵懂不解:「二哥……」
沈瑞道:「我邊的伴讀,不僅能跟著我一起讀書識字,每月還有三百文的月例。」
柳芽聞言,不由瞪大眼睛,出幾分盼,隨即又皺眉道:「二哥邊都是優差哩……」
沈瑞不說話,只看著柳芽。
外表是九歲大,可畢竟裡頭的芯子奔三,一本正經起來,不是一般的穩重。
柳芽生出幾分畏懼,含收腹,小聲道:「二哥是不是壞了……明兒開始,婢子將自己的例飯藏下給二哥?」
沈瑞抬頭,似笑非笑:「你曉得我了?」
柳芽小聲道:「小婢病時,娘也不給飯吃……只說是敗火……還是弟弟給吃的,才沒有死……」
沈瑞了肚子,兩口蜂外加上四枚蛋,肚子里已經安生下來。枕頭下還有半把冰糖,能量夠了,為了「頭七」那日的亮相,明日還得上一日。
落在柳芽眼中,卻是沈瑞的狠了肚子疼,不知是不是想到自己肚子的景,臉上了幾分畏懼,倒是多了幾分不忍,摘下腰間的布荷包,打了開來。
裡面是一枚子大小的米糕。
柳芽掰著手指頭道:「原想著……二哥耐不住,就給二哥墊飢。二哥一直沒要吃的……小婢不敢多事……」
寒冬時節,米糕早已涼,可那瑩白的澤,還是使得人移不開眼。
沈瑞不捨地將視線從米糕上移開,看著柳芽,神越發和。
即便子怯懦膽小,可有善心,行事又有分寸,是個不錯的小姑娘。
他搖搖頭,道:「我不分你的飯菜,你只需幫我做一件事即可。」
如此這般這般代一二,柳芽不由變了臉,捂著道:「二哥恁地如此咒自己?」
沈瑞苦笑道:「若是不外頭曉得輕重,我只怕就要被圈死在這裡。」
柳芽猶豫道:「沒別的法子?」
沈瑞道:「能有什麼法子?我娘沒了,有了後娘就有后爹,就算這次沒死我,還有其他招數要我的命。我不想等死。」
或者老安人要的不是孫子的命,而是想要敗壞孫子的名聲。可是口舌自古能殺人,在講究忠孝廉恥的古代,要是聲名狼藉,就算是活著也艱難。
沈瑞即便來的稀里糊塗,可「既來之,則安之」,也不想活的太累。
換做其他人,還會勸幾句莫太傷心,還有老爺、老安人做主之類。柳芽卻是吃了後娘幾年苦頭,只因自己勤勉能幹,姐弟兩個齊心才掙扎著活下來。
沉默了半響,柳芽到底是點了頭,。
外頭已經響起四更的梆子聲。
主僕兩個商議妥當,各自安置不提。
沈瑞還好,到底是活了兩輩子的人,心中有了主意,便踏踏實實地睡了。柳芽本是膽小之人,接了這麼大一個任務,不免輾轉反側,直到天亮時分,才昏昏沉沉睡過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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