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忙又用袖子了兩把,這次不敢用袖口,用的袖子中間,立時了一大片。可眼睛既刺激,這眼淚哪裡又收的住,瞬間又是淚流滿面。沈瑞心中苦笑,真是不知郭氏從哪裡尋的老薑,沒有什麼味道,可這薑也太殺眼睛,真是哭喪時的利。
眾族人見了,便覺得是個可人疼的好孩子,方才是躲著哭去了。瞧把這孩子難的,眼淚都止不住。
「頭七」時發生的事,在族親中早已不是。眼見沈舉人方才待沈瑾溫煦如春,可嫡子一來,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未免偏心太過。能做到族老房長的,都是各房嫡脈,哪裡見得了這個。即便早先對沈瑾的那點好,都被沈舉人這番舉攪合的差不多。
族長太爺皺眉道:「好好同孩子說話,你喪了髮妻心裡難,可也諒諒瑞哥兒。瑞哥兒年失母,比你還難哩。他這失母弱子,能依靠的只有你這做父親的,哪裡得住你朝打暮罵。就算你要做嚴父,只念在孫氏分,待瑞哥兒也要和些,要不然我們這些長輩們可是不依!」
沈舉人已過不之年,在眾族親晚輩面前挨了這番訓斥,臉上哪裡掛得住,臊得滿臉通紅,想要為自己辯白兩句,可責打責罵嫡子之舉在前,說再多也沒滋味。他只能訕訕應下,可向沈瑞的目,越發冷淡。
落在幾位老太爺、太爺眼中,暗暗搖頭不已,向沈瑞的目越發憐。
沈理站在堂上,則是險些氣炸肺。不管沈舉人什麼目的,這開口就給兒子扣「不孝」的帽子,這行事過於毒。但凡沈瑞是個膽小最笨、不敢在長輩們面前應聲的,那「躲懶沒孝心」的帽子就坐實。若是張老安人苛待孫子,還有因與孫氏宿怨遷怒的緣故,那沈舉人此舉,則是虎毒食子心腸。
沈理曉得,現下不是與沈舉人計較的時候,便綳著臉將沈瑞拉倒自己邊,給他拭了淚,朗聲道:「六哥曉得你心裡難,可也莫要哭的太狠。之髮,之父母,你好生惜自己,方是真孝順嬸娘……雖說嬸娘過,孫家又無人能出頭為你做主,可你並非無依無靠。族中長輩們最是慈公正,斷不會容忍欺骨相欺之舉,定會為你做主……」
沈理一邊說著話,一邊向堂上坐著的各位族老長輩。
就算是子已經老的佝僂的族老們,在這樣的注視下,都將腰直了直。早先有同沈舉人好的,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將四房不妥當捂在被子里的,現下也要掂量掂量,是不是敢得罪狀元郎。
幾個有算的老狐貍,不免流了心中有數的眼神。因沈理年喪父,曾過族人委屈,與族人關係向來冷淡。如今四房這事,說不定正是拉近沈理與族中關係的機會。
至於沈舉人,功名無,不通世,除了娶了一房賢妻之外,對族裡也沒什麼貢獻,他的臉面當然比不得沈理這位狀元郎。
沈瑞眼睛已經通紅,站在沈理旁邊,心裡卻是想著沈理方才提及的「骨相欺」四字。加上昨晚沈理提及的親長侵佔財之事,他不由覺得古怪。按照後世族譜所記,明明是孫氏自己捐了嫁妝,怎麼聽沈理的話音,是沈舉人與張老安人侵佔了孫氏嫁妝,這其中莫非有什麼?
沈瑞雖不是貪財之人,可也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大度。要是那些嫁妝真是孫氏捐出去,他也就認了;要是真的被沈舉人與張老安人侵佔,他也不願忍氣吞聲,定要藉此機會,發揮一把,即便不能擺這長尊卑的束縛,也要撕開沈舉人與張老安人的偽善,讓這兩人沒臉面再用長輩份左右他的人生。
想到此,沈瑞又有些不解。雖不曾與孫氏打過道,可既能得到沈族一門盛讚,可見是個有算之人,病故前又纏綿病榻半年,不是猝然離世,就沒做一點安排?張老安人故意養歪嫡孫之心昭然若揭,孫氏要是愚孝之人,也不會在二十年前的婆媳之爭中屢佔上風,牢牢地握著嫁妝與四房產業,直到重病臥床,才讓張老安人手進來。
沈舉人早已氣的子發抖,難道自己就不慈、不公正?沈瑞只是喪母,還有他這做老子在,又不是孤兒,哪裡就到了需要族人做主的地步。這沈理行事也太張狂,仗著狀元郎的份將四房家事攪合的一團,這什麼事?
沈舉人的麵皮耷拉下來,心裡已經想著等出殯事畢,定要找沈理好生說教一番,要他曉得分寸。
若是只在家中,沈舉人是家主,大家還會看他的臉;如今族老房長們在此,他這般撂臉,就不合時宜。原本有心為他說上幾句好話的,見他這個模樣也閉了,不願意再費心。
沈舉人惱怒之下,竟然沒有察覺,不知不覺中,眾族人竟默認了他「為父不慈」之名。若是沈舉人曉得,定要跺腳喊冤,可那個時候場面已經難以逆轉。
靈堂上氣氛很是抑沉重,不過到底是料理喪事,這肅穆氣氛也正好應景,並沒有人湊趣說笑。這時,就見管家過來稟告,知府太太與通判娘子親來送喪。
沈舉人神一震,向族長太爺與宗房大老爺。誥命上門,張老安人抱恙,四房並無其他能出來待客的眷,最適合出面招待的就是宗房大娘子賀氏。
宗房大老爺雖沒出仕,長子卻是進士出,在京為正五品郎中,早已為母請封,因此宗房大娘子如今是五品太宜人誥命。
族長太爺卻是瞥了沈理一眼,道:「讓賀氏領了六娘去待客。」
在坐的族老聞言,都點頭稱是。沈理在九房行六,這裡的六娘指的自然是沈理之妻謝氏。
沈舉人固然不不願,也沒有攔下去傳話的管家。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管家又迴轉過來,道是兩位娘子已經在花廳待客,知府太太開口要見沈瑞一面。
沈舉人沖著沈瑞斥道:「好生去見客,若是失禮,仔細你的!」
沈瑞的眼淚早已經止住,可雙眼紅彤彤的,著幾分可憐可憫。眾目睽睽之下,他做足乖巧兒子模樣,垂著手老實地聽了沈舉人的訓斥,方隨管家去了花廳。
知府太太莊氏之名,沈瑞早已如雷貫耳。聽說孫氏「接三」時,知府太太曾親至弔祭。「頭七」與「三七」時,雖沒有親至,也打發過子侄管事上門。而且在「頭七」后,除了安排人上門弔祭之外,還專程使心腹養娘探看過沈瑞,燕窩人蔘等補藥材送來幾匣子。
不知是不是張老安人過去有意隔絕孫氏與沈瑞母子,沈瑞鮮跟著孫氏出門拜客,所以沈一直無緣得見正主。可他心裡曉得,若是知府太太與孫氏不深,只是面上人,也不會做到這個地步。
進了屋子,就見一中年婦人穿著素服,坐在客位上首,四旬年紀,形略顯富態,慈眉善目;下首婦人年紀略輕些,眼神有些活絡。坐在陪客位置上的,是宗房大娘子賀氏與沈理之妻謝氏。
沈瑞不好仔細打量,掃了一眼便移開視線,先見了宗房大娘子與謝氏,而後又被宗房大娘子引見拜見兩位客。
年長的那位就是知府太太恭人莊氏,並沒有讓沈瑞拜下去,而是親自扶了沈瑞起,紅著眼圈道:「好孩子,我與你娘是好友,你管我莊姨或姨母都好,切莫就生份了。」
還不知今天出殯大戲后沈理會如何與沈舉人攤牌,要是最後族老出面說和,將是是非非都掩了,那沈瑞可沒地方哭去。眼見來了「外援」,不管頂不頂用,能借的勢還要借。
沈瑞心思百轉,面上半分不顯,等到知道太太再次開口催促時,才略帶靦腆地低下頭,小聲道:「莊姨。」
知府太太拉著沈瑞的手,滿臉憐惜:「哎,好孩子。是莊姨不好,早當上門來看你。也不知你娘怎麼想的,這樣好的孩子一直藏在家裡。」
豈止是知府太太疑,就是沈瑞想到此,也有不解之,可不管如何,現下只能推到張老安人頭上,小聲道:「不幹娘親的事,是祖母疼我,不我出門。」
知府太太面依舊慈,眼神卻微冷,轉頭看向宗房大娘子淡淡道:「老人家寵孫子,十來歲來還拘在家裡,當閨養的,真真還是頭一回聽說。我那妹妹還真是好福氣,遇到這樣一位婆婆。」
這雖是四房家務,可一筆寫不出兩個沈氏,宗房大娘子只能訕訕道:「四房這一支人丁不繁,數代單傳,老人家才分外重些。」
知府太太挑了挑眉,並沒有再與宗房大娘子打太極,而是向謝氏:「謝安人怎麼說?」
謝氏用帕子試了試角,道:「旁人如何我不曉得,只是我家相公說過,早已視瑞二叔如親兄弟。嬸娘雖走了,還有我們這兄嫂的護著。我這也掛著心,我家相公不是脾氣好的,對著我家那兩個猴兒也是常板子。嬸娘就這點骨,要是太苛嚴可怎麼好?偏生這做兄長的管教兄弟,也沒有攔著的道理。還好瑞二叔孝順知禮,可人疼,並無不當之。否則我家相公真要起板子,我這當嫂子的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說到這裡,對沈瑞道:「不過,真要有了那時,瑞二叔也莫要埋怨你六哥,那是盼著你才方會苛嚴,旁人他才不會多費心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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