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氏這一番話,一個字也沒提張老安人,可對比之下,也點出張老安人的疼不是真的疼。另外還在眾人面前為沈瑞做了辯白,畢竟不管他現下瞧著如何乖巧,上還背著驕縱不堪之名,省的有人先為主。
如今將沈理抬出來,證明沈瑞人品無瑕,旁人再想傳沈瑞頑劣之名,也要思量思量。
沈瑞心中嘆了一聲,對謝氏躬道:「六嫂放心,瑞並非無知稚子,六哥視我如手足,我亦敬六哥如父兄。」
不過九歲孩子模樣,滿臉稚,可卻說出自己非稚子的話,端著小大人的模樣,大家看了好笑中又覺得心酸。
謝氏目和下來,雖說有孫氏對沈理供養之恩在先,他們夫妻待沈瑞再好都說得過去。可是願意報恩,也沒誰願意請個債主在頭上著。要不然,這報恩報到什麼時候是頭?沈瑞才九歲,以後日子且長著。
升米恩、斗米仇。要是沈瑞自詡為恩親之子,再對他們夫妻任意求索,那又當如何應對?稍有置不當,就有「忘恩負義」之嫌。
謝氏是婦人心腸,還是更顧著自己的小家一些。之前即便順著丈夫的意,對沈瑞的事頗為上心,可也生了幾分憂慮在。現下聽著沈瑞這一句明白話,謝氏的心裡才踏實下來,待沈瑞多了幾分真心。
通判娘子本是沖著謝氏來的,好不容易等到謝氏開口,立時堆笑奉承道:「都說長兄如父,長嫂如母。謝安人這般溫貌,沈狀元就算是百鍊鋼也化作繞指,還怕他發甚脾氣哩?有沈狀元與安人護著,瑞小哥兒可是掉進福窩子里去……」
眾人齊齊無語。
*
巳初二刻(上午九點半)將近,眾人出了靈堂,準備出喪事宜。
出喪五大件,幡兒、牌兒、兒、盆兒、罐兒。
罐兒就是昨晚撤靈前裝的祭菜罐兒,已經準備妥當,只等金棺墓後放在棺材前頭,與逝者一起深埋地下。
這罐兒通常有孝子之妻或是承重孫之妻抱著,沈瑞年方九歲,哪裡找個小媳婦給孫氏抱罐兒?偏生有沈瑞在,這抱罐兒人選又不能隨意讓外人孝眷替代,要不這「夫妻」名聲相對算什麼事?
幡兒是引魂幡,尋常百姓人家用的是多是牌子幡,沈家既是族大戶,四房當家娘子的引魂幡就是比較華麗的大幡。
幡桿上的金鉤龍「銜」著一個六角架子,中間大幡,上書「已故智慶堂孝廉沈門孫氏孺人之靈引魂幡」,左邊書原命八字,右邊書大限時辰。周遭六角各掛一小幡,又稱「六塵幡」,取佛教「六境」之意,一幡書「願眼觀華藏界」,二幡書「願耳聽舍那聲」,三幡書「願鼻聞戒定香」,四幡書「願舌嘗甘味」,五幡書「願披福田」,六幡書「願意為無為舍」。
喪事中的所謂「承重」,這「重」指的就是幡兒,這抗幡兒的活計毫無疑問當落在沈瑞這孝子上。
牌兒是靈牌,是金棺土前供奉在靈柩前的紙制靈牌,上面寫著孫氏名諱,用黑紗蒙著,通常有次子捧牌兒。孫氏只有一親子,這靈牌就有庶長子沈瑾捧著。
兒就是「孝棒」、「哭喪棒」,這些日子沈瑞在靈堂手中拿的就是此。可在出殯時,孝子要抗幡兒,這兒就有三子以下的男孝眷都要手捧此兒。四房只有兩個兒子,沈全雖是代妹妹送喪,可到底歸在男孝眷行列里,便做捧兒之人。
沈理為孫氏義服不杖期,本不需捧兒。可是沈瑞年,沈家祖墳又在城外,沈理到底不放心,想要就近照看,就也站在沈瑞側捧兒
盆兒,民間俗稱「喪盆子」,雅稱「吉祥盆」、「盆」。這盆兒與幡兒一樣,是繼承權的象徵,只有孝子與承重孫有權利摔盆兒。
等到隨著司儀高呼「參靈」,孝子孝屬就位。
沈瑞跪在最前頭,沈瑾抱著靈牌跪在沈瑞後,后是沈全、沈理,最後是族中有服晚輩,有服親的孝屬則跪在後邊。其他無服族人與沈家故好友,則站在一旁觀禮。
原本當是孝屬中的媳婦、承重孫媳婦給孫氏抱罐兒,可現下由沈舉人抱了,站在沈瑞側。
這樣的行事並不人稱奇,早有這樣的先例,夫為亡妻抱罐兒,或者妻為亡夫抱罐兒,也有孤鸞失偶、伉儷深之意。只是有沈舉人不待見嫡子在先,麵皮又耷拉著,這抱罐兒之舉就顯得有些不不願,看不出夫妻深,不免引得人側目。
看的旁邊的幾位族老眼急,恨不得將沈舉人拉下來。今兒這哪裡只是孫氏大事,還是沈氏一族大事,這沈舉人未免太拎不清。只是眼下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大家的目或多或都落在孝子沈瑞上。
見眾人都跪好、站好,司儀將引靈幡遞給沈瑞。雖說桿是用竹制外邊糊紙,可一丈來高,對於量不足的沈瑞來說,分量委實不輕。沈瑞雙手接過,可按照規矩只能用右手打幡兒,便借著肩膀做支點,才將幡桿立起來。
早有提調通知門外響參領,沈瑞手中的引靈幡就像是信號時的,剛接過來,就聽到門外一陣鑼鼓聲響,鼓手樂師們拿著傢伙兒事兒進了院子,分做兩排,站在孝屬兩側,連奏三首喪樂曲。
沈瑞認真的聽了一會兒,三首喪樂,只聽出中間一首是《哭皇天》。這曲子是傳到後世去的,雖與後世音調略有不同,依稀還有些影子在裡頭。至於前後兩首喪曲,則是全然陌生。
「嗚嗚呀呀」,曲聲似泣。孝子孝屬們雖還沒到「舉哀」之時,可這喪曲一起,旁觀人群中有想起孫氏生前好的,已經開始出現哭聲。
接著,哭聲跟傳染似的,一個接著一個。等到響參靈完畢,人群中已經哭一片。反而是跪在地上的孝屬們,因沒到舉哀之時,還比較克制。
沈瑞雖沒有抬頭,可上都被四目灼得發熱,就曉得不知有多人盯著他。他便將腦袋抵到前,用袖子拭了一把眼睛,立時淚如雨下。
此時,喪曲已畢司儀起,靈柩「出堂」,由杠夫們抬起,從靈堂抬到大門外。這才到舉哀之時,全孝屬起,退立而行,邊走邊哭,嚎哭聲一片。沈瑞早已淚流滿面,眼前一片模糊,想到郭氏早上的代,他沒有嚎啕大哭,可也「嗚嗚」地哭出聲來。
靈柩抬到大門外,早有大杠與各執事準備齊當。
沈瑞熬了一晚上,自己「哭」了這兩起兒,眼下四周又是糟糟的,直覺得腦仁兒生疼。又因老薑刺激,不僅眼淚直流,鼻涕也跟著湊熱鬧,他用袖子了一把又一把,不說旁人,直將自己噁心的夠嗆。可這鼻涕跟眼淚一樣,都跟開閘了似的攔不住,偏生一個手又被幡桿兒占著。
這幅狼狽模樣,他實不願讓旁人看見。這兩****又跪的多,膝蓋酸,便趁機雙膝一,跪了下去,匍匐在地上。
卻是無心柳,另有所獲。
旁人眼中,這孩子就是哭得眼淚止不住,神恍惚的子都立不住。醒來這一個多月,沈瑞雖沒有肚子,可畢竟如素,小孩子又是條的時候,看著越發清減,顯得瘦瘦小小。他這個樣子,就算現下張老安人跳出來,指著孫子說其「頑劣不孝」,也不會再有人相信。
杠夫們已經就位,喪盆兒也準備好。孝屬們哭聲漸止,滿場只剩下沈瑞的「嗚嗚」聲。
司儀見狀嘆息一聲,上前低聲道:「瑞哥兒,該摔盆起杠哩,莫耽擱送你娘的好時辰。」
沈瑞趴在地上,挲了好幾把,才將鼻子下亮閃閃的東西清理乾淨,聞言便止了哭聲,抬起頭來,了鼻子,點了點頭。
喪盆兒說是盆,實際上不過是直接四寸來許、瓦制的深口碟子,中間有一銅錢大小的圓孔,二、三分厚。
因沈瑞現下正對著靈柩跪著,無需挪地方,依舊跪在遠,將幡桿兒先放到一邊,雙手接了喪盆。
他膝前兩尺,早有人擺了一塊新磚。摔盆兒的規矩,父喪左手摔,父喪右手摔,忌摔第二次。若是一次沒摔破,就有杠夫用腳踩破。
沈瑞對著地面新磚摔了一下,「吧嗒」一聲,喪盆兒碎兩半,從新磚上跌落到地面上。
鼓樂聲起,杠夫起杠。
三十二個杠夫抬靈柩,另有三十二杠夫隨行待換手。
後邊各種執事,開路旗、旌幡、蓋傘、影亭、魂轎、釋、道、禪香幡,擺出半里路,又因沈舉人只是舉人功名,上並無職,執事限,在各種旌傘后,就又有大白雪柳(三、四尺長竹筒,上裹了白紙穗子的細竹條,使之下垂,謂之「雪柳」)百二十把,以壯執事行列與場面。
如此一來,送葬的執事隊伍,就到了三百餘人,浩浩,將沈舉人家門前得滿滿登登。
沈家送葬的族人親友,差不多也要這個數。直到殯列前用響尺導行的杠夫出了到了街口,後邊的隊列才開始拉開。又有地方百姓看熱鬧的,也跟在送葬隊伍前行,浩浩,鋪陳了半街。
殯隊出了街口,就開始走走停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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