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05
這世上或許真有不怕死之人,但怕,怕極了。
自那日瞧見不該瞧見的之后,沈時葶便連病了足足三日,夢中那楊姓子的臉換了的,驚得沈時葶夜里醒來好幾次,又糊里糊涂睡過去。
石媽媽也沒想竟是這一招對最管用,但實在不愿好端端的人就這麼一病不起,于是請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昂貴的藥,病榻上的姑娘才終于有了轉醒的跡象。
小丫鬟“咯噔”一聲擱下手中正拭的瓷白花瓶,疾步上前將扶起,道:“沈姑娘,您可算是醒了!”
沈時葶著四周的陳設裝飾,怔了半響反應過來,不知又被誰挪到了木香閣。
側了側頭,正回話時,便見繡花屏風走出一個人影,形纖瘦,姿態婀娜,瞧裳,還以為是個十七八的曼妙。可那張臉上,卻布了幾道明顯的皺紋,顯然是個中年子。
不待沈時葶心生疑,小丫鬟便立即道:“這位是妙娘子,是金盛錢莊金大當家的小夫人,媽媽特意請來為姑娘授課的。”
聞言,沈時葶微微一頓,哪家的小夫人這般打扮,稍一思量便明白,恐怕也是青樓出,否則怎麼可能接這種生意?
沈時葶打量著妙娘子,妙娘子自也打量著。要不怎麼說豆蔻年華的姑娘最水靈,瞧著眼下這張臉,那當真是得能掐出水來。
心下微微慨,既是慨眼前姑娘的迤邐之姿,也是慨自己的容貌不再。
“妙娘子。”小丫鬟見游神,忙低喚了一句。
妙娘子回神,往前兩步道:“石媽媽找到我時,與我細說過姑娘的境況,既曾是商賈世家,不知可學過琴棋書畫?”
沈時葶頓了頓,自是學過。
出生頭幾年,沈家還只是個一貧如洗的農家,沈延也不過是村鎮里的小郎中。到六歲大時,沈延出了幾趟城,做起藥材生意,沈家的境況才慢慢好起來。
沈延對很是疼,家中富裕后,別的姑娘有的,他都盡可能也給。哪怕阿娘不樂意,沈延著也要給。
他說過,姑娘家懂幾門才藝,將來才能嫁個比阿爹好的男人。要溫,會疼人,斷不能讓阿葶委屈。
沈時葶下心中的酸,無甚緒道:“會一些。”
妙娘子甚是欣地點點頭,念起石媽媽的話,又試探一問:“既如此,不若先授姑娘斟酒的門道,可好?”
所謂斟酒,不過就是為客主斟酒。
所謂門道,也不過是討男人歡心的法子。
床榻上的人形一頓,良久,久到妙娘子以為大抵不會再開口時,姑娘緩緩抬眸,嗓子像卡了刺一樣,一字一字道:“有勞。”
病這一場,好似鬼門關走了一遭,前些日子的寧死不從,在人命面前,好似都顯得無足輕重。
頭一回知曉,原來從前嬤嬤們說,子的貞潔、矜持和臉面比命重要,這話原是難做到的。
當真到這一步,誰比誰重要,那便不是憑書里說了。
沈時葶垂下眼,那雙驚艷人的眸子里頭灰灰暗暗,妙娘子太知此般神,那是無路可走,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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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沈時葶乖順聽話后,石媽媽對的好,全都表現在明面上。
云霏妝花緞、金線織錦紗、云鬢花金步搖、白玉耳墜、珊瑚手釧,無不是頂頂上好的件,一口氣送去木香閣這麼些,難免人看著眼紅。
可石媽媽這些好,都需得用命還的。
今夜,不管愿不愿,那間逃過一次的屋子,這一回,得自個兒一步一步走進去。
沈時葶定定坐在妝臺前,瞧著一張描得致無比的臉,魂魄好似都不在上了,雙眼無神,一不。
銅鏡前擺著一妝奩剛送來的首飾,小丫鬟挑揀了兩個金閃閃的往發髻上簪,襯得渾金燦燦的,貴氣人。
小丫鬟驚于姿容,久久呆怔,卻見眼眶微紅,忙提起一口氣道:“姑娘莫哭,這淚珠子一掉,妝面可就花了!”
沈時葶磕住下,卻是不敢再哭,也無甚好哭的。
正如石媽媽所言,事已至此,無他路可走了,不是嗎?
忽然,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沈時葶從銅鏡中瞧見瓊娘朝款款而來。
瓊娘從袖口中掏出一只瓷白藥瓶,道:“媽媽令我送來給你,避子藥,需得提前服用。”
沈時葶怔怔接過,攥在手心里。
見這模樣,瓊娘也知是百般不愿。但不得不說,進花巷子的姑娘,十個里有九個半都是不愿的,而不管愿不愿,剩下的九個,都總歸能被馴服,不過早晚而已。
寬道:“李二那個人,丑陋是丑陋,手段不流也是真的不流,但有一點好。”
聞言,沈時葶側看過去,吶吶道:“什麼?”
瓊娘聳聳肩,笑道:“好哄。他最聽人夸耀,你撿些好聽的話說,將他哄高興了,這夜里,也能好過些。”說罷,瓊娘又問:“妙娘子可教過你,春閨那些事兒?”
沈時葶一頓,半響無言。
瞧這模樣,瓊娘也知定是沒教過。不過倒不是妙娘子疏,而是這姑娘的第一夜,青稚,正是最可人的地方,那些公子哥貪圖的,不也正是這滋味兒麼?若是早早教了去,反而失了味道。
既如此,瓊娘也不便多說,只道:“若是能趴著,便趴著吧,不累人。”
話音落地,沈時葶難得懵了一瞬,那雙琉璃似的眸子滿是疑。
彼時,小雨忽至,淅淅瀝瀝落在窗沿上。瓊娘輕咳一聲,再不愿多說,起至窗邊,將花窗闔得嚴無。
花窗正對著的便是京都最繁華的迎安大道,一眼去,行客匆匆,迎來送往,那是即便落雨都遮掩不住的熱鬧。
這會兒,著一襲暗紅流云袍的男子正倚在其中一間玉鋪子門外,煩躁地擺弄手頭的扇子,直至掌柜的彎腰而至,道:“世子,這月新到的玉,全在那兒了,還請世子過目。”
聞言,“啪嗒”一聲,陸九霄收了手中的折扇,轉而踏進鋪子里。
白玉托盤上放置著二十來樣不同款式、不同大小的玉,為讓陸世子過目,甚至每一塊玉都拭得干干凈凈,沒有一丁點指紋。
陸九霄不過匆匆一眼便斂了神,很顯然,這二十幾塊玉,沒有他要的。
他隨意從里頭挑了塊圓潤的玉,當真是隨意挑揀,神懨懨道:“秦義,付賬。”
說罷,他便只鉆進鋪子外停放的馬車里。
秦義掏出金袋,從里頭撿了幾個銀錠子,便聽掌柜的問道:“這……秦護衛,世子究竟要尋什麼樣的玉?”
三年,整整三年。
陸九霄每月都要將新進的玉過目一遍,再從里頭挑一塊連掌柜的都能瞧出非他屬意的玉走。
可他們這間玉鋪子,乃京都最大的商鋪,若是連此都沒有,整個京都怕是也找不見了。
秦義笑笑,打著馬虎道:“世子眼高于頂你又不是不知道,許是還沒找見他眼的罷。”
一轉頭,秦義眼角的笑意也斂了起來。
主子要尋的那塊玉,方方正正,玉下勾著深棕流蘇,背面雕著竹葉樣式的紋路,正面,則是刻著一個“忱”字。
當年賀小將軍的被盡數送回了京,可獨獨了那塊他自佩戴的玉佩。
這麼幾年,南來北往的商客,主子無不遣人打聽過這玉的下落,至今也未打聽出個結果來。
秦義停在車帷旁,語氣悶悶地問:“主子,咱去哪兒?”
里頭傳來一道比他更悶的聲音,道:“回清河巷。”
秦義沒吭聲,爬上車座。
馬車一路都駛得平穩,似是顧忌主人今日心緒不佳,馬兒還十分有眼力勁兒地避開了路上大大小小的水坑。
須臾,馬車穩穩停在了花想樓外。
陸九霄抬頭見那塊牌匾,佇立半響,黑著臉道:“秦義,你有病?”
秦義低頭咳了聲,小聲嘟囔道:“爺,心里不痛快憋著作甚……”
回了私宅,豈不是還要找他們這些做下人的麻煩?
陸九霄看著他譏笑一聲,他都不必開口,秦義也知那里吐出來的定不是什麼好聽的話,約莫不過“幾時到你做我的主了?”、“我瞧你主意大得很,要不我這世子爺給你當?”此類的話。
可還不待陸九霄開口,馬車后頭出現一個人影,矮矮胖胖,還故作風雅地握了只紫玉短笛,不是李二是誰?
他驀地將要堵秦義的話盡數咽了下去,耳邊忽然響起一道的哀求聲……
像極了前些個雨夜里,清河巷那只凄凄慘慘的小野貓。
陸九霄靜默半響,問秦義道:“上回那巷子里的貓,如何了?”
秦義時常覺得自己跟不上陸世子的腦子,例如此刻,他懵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問的是何事。
約莫不過前些夜里,巷子口不知哪竄出一只灰撲撲的小野貓,日日蹲在回璽園的必經之路哀。
似是以為自己可憐兮兮地哀求,便能博得世子的同似的。
也不想想這位爺,莫說對貓,便是對人,他也是半點沒有心的,
秦義著腦袋道:“約莫是死了吧。”
“……”
是嗎?
沒了他,便活不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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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九霄:你看我的臉,金閃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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