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夕照,河流山丘薄金素裹,山林漸靜,啼鳥逐幽,古道凈土細薄,煙塵揚揚,行人規避,一路順暢,那武帝楊藻卷了老刀,便一路疾行至燕京城邊,方停了駕車馬。
倒不是禮部那群破兒神叨,又說了什麼七八糟的時辰不到不許進城的混賬話。
而是自小懷有大志,暗自籌謀,邵商起兵,一路征戰,登基為帝,繼而瑣事纏,直至今日葬了譚士澤,武帝楊藻回歸,看到遠山晚霞,他的心便突然就清明輕松起來了。
就像放下什麼東西般,從此區分了過去與現下。
是啊,一起征戰的譚士澤死了,從此便是新的征程。
從前便是從前了,往后便看他如何駕著這輛做大梁的馬車,駛向何了。
永安是改元之號,屬武帝本人的年代符號,以后再有皇帝,便是一帝一元。
而梁這個國家名號,卻是從武帝先祖世代居住的都梁州而來的,自此這天下便是梁朝天下了。
皇爺下了車,慢慢來到古道邊緣的古河流邊,他看河水清澈,周遭風景優,便著人鋪矮塌,架三面隔帳,要在這里看晚霞吃晚膳。
皇爺吃的也簡單,只隨便用了一些后,他便看看左右問張民:“平時那幾個上躥下跳的,今日怎麼看不到人了?”
皇爺說的這幾個,就是皇爺邊長大,跟皇子一般教養的那三個孩崽子,開國伯常免申的子常連芳,太師李章的孫子李敬圭,鄭太后的侄孫鄭阿蠻。
早年一起送來的孩子不,后來因為各種原因走了不,打仗就避免不了死亡,現在就這麼三個了。
雖外面把皇家的事說的各種玄乎,其實皇爺跟自己嫡母鄭太后的關系,一直就很好,這種很好來自老楊家赤地千里一苗,不好也得好。
鄭氏親自教養育皇帝,那也是個強人,皇帝起兵之后背后的娘家更是鼎力支持,皇帝恩就把鄭太后的幾個侄孫也接到邊。
鄭太后名分在那里,又有養恩德,加之禮法就是皇帝的母親,如此才有了宮一鬧,皇帝生母親江氏借機出城,住在了燕京城外山上那件事。
那位老人家不想親生兒子作難。
皇帝幫著親近人教養孩子歷來都有,暗里便是攻守同盟的人質之意,可楊藻這人沒那麼暗,孩子是那些近臣主送來的,他也就順水推船了。
是真當親兒子養的。
等到各家慢慢弄明白他的脾氣人品,人家自然就接回去了。
家家況不一,最后外戚家就剩下個阿蠻,是個漂亮的跟小姑娘一般的孩子,他最背后出招,出鬼主意,皇爺卻看他好玩的很。
還有個李敬圭,出大儒世家,卻最跟皇子們打架,早先不知道輕重也沒見,跟皇子一起,一個個嚎著在皇爺面前流告狀,要他給公道。
至于常連芳,這就是個極端的好戰分子,什麼戰場他都想上去走幾鏜,整日提著腦袋到皇爺面前獻首賣乖。
總歸自己養的,怎麼看都有意思。這不,幾個孩子一天沒見,皇爺就想了。
現在不同以往,他是不能如著從前一般,隨意把某個親兒子到邊親昵了。
沒辦法,只能玩別人家的崽子逗樂。
找人呢,這就是心好。
張民笑笑,走過來小聲說:“早溜了,跟幾個小千歲置氣呢,今兒就都沒過來。”
皇爺聽到便失笑說:“小孩兒!胡鬧呢,好了壞了的!不是以前被困你背我,我背你,半夜睡山上互相抱著臭腳取暖那會,哥哥弟弟的甜的時候了,甭搭理他們,都進來,我給他們看看老刀,讓幾個小兔崽子開開眼。”
幾個孩子背后好了壞了,香了臭了的事兒皇爺是一清二楚。
那從前走的馮家,劉家,岳家的孩子都陸續回來了,幾個小家伙覺著跟著皇子一起長大,就應該更親厚。
可是現在天下初定,外戚的賞賜也下去了,名分也定了,那生了三個公主的繼后曹氏,還有九皇子玄鶴生母敬嬪曹氏的娘家人。五皇子的母妃劉氏,七皇子母妃馮氏的娘家人,自然還要憑著舊關系,跟自己的表哥或表弟混在一起重新親香起來。
幾個小家伙這是心里吃味呢,今兒早上一起出去,他們看皇子邊熱鬧,想是生悶氣,轉就跟父兄一起三家勾去了。
那旁人得了旨意伴駕,還不知道多高興,多惶恐,多敬畏,生怕一不周到招惹皇爺不高興,或鬧出什麼笑話來。
這幾個氣,說走就走了。
皇爺知道他們犯渾也絕不生氣,就趕打發人喊去,如平常老父得了好吃的,給孩子們分一般。
沒多久,這隔帳便慢吞吞進來三個著常服,并一臉不高興的爺們。
打頭的這個,頭戴金冠,穿大紅飛魚妝花袍,腰圍飛魚白玉闊腰帶,腳穿五彩靴,腰下掛了個銀魚袋,還掛有幾個零碎兒,像是配了珊瑚的巧火鐮,用來切的嵌碧璽牛皮小刀……艷紅絢爛一打扮,遮不住楊柳扶風腰,細眉細眼,眉目清秀至極,就像個扮男裝的小姑娘般,這是在家里被一群人千百寵的鄭阿蠻,也是鄭太后的心肝。
跟著這位,姿拔,濃眉大眼,頭戴小金冠,著大袖藍底花牡丹袍,圍金腰帶,腰下也掛著銀魚兒跟一個小攢花小牛皮扁包兒,這位站定就笑,著一口整整齊齊的大白牙,尤其頂門的倆顆格外大,眼睛神不好使,會把這位認人形兔妖。
最后這個自然是常連芳了,他今兒也穿的好看,葬禮回來換的見駕裳,也不那麼嚴謹,如見家里的長輩般穿了窄袖青織繡麒麟的武士袍,頭戴小玉冠,厚白底武士靴,腰下也配銀魚,倒是他的手里今兒抱了個件,一個裝五斤的銀耀州葫蘆。
甭看這幾個一副爺樣,其實個個上都掛著實在的銜,還任著軍中實職,人家可不是靠著祖蔭,論起資歷個個都算做老資歷,要不是年紀,還有父兄長輩位卡著,他們比誰都升的快。
私下里都有朝臣議論,這幾位只要不卷裹到往后的那些麻煩事兒里,穩了的三朝元老苗子。
幾個小子認真施禮,起之后皇爺就對常連芳道:“手里拿著的是什麼?”
常連芳一笑,立刻竄到皇爺邊,打開葫蘆塞子,用掌扇扇味兒道:“您聞聞,您聞聞!”
皇爺一聞便笑了:“臭小子!哪兒來的好酒?這得有二十多年了,你小子今兒不是去送葬了?這是拉誰家的酒窖去了?”
常連芳嘿嘿一樂,并不把酒葫蘆給皇爺,卻給了張民。
現下可不比以前,他們弄點好吃的給皇爺,皇爺敢拿起來就吃。
如今皇爺有試毒的太監了,再者,皇爺吃什麼,用什麼,那也要每天醫們診了脈才好安排。
他們不好隨便獻了。
張民接過酒葫蘆就夸獎:“恩,就知道咱們小三爺是個孝順的,曉得咱們皇爺好這口。”
常連芳聞言就笑:“那是!”
說完他趴在皇爺的矮幾上邀功:“皇爺您不知道,兒今兒去了,那前面安排的法事憑的羅嗦,譚大人聽個道士的安排,一個會讓我們左面站著,一會又說方位不對。
兒原也佩服二將軍的為人,就想過去好好拜拜,哼!再尊重的心也被那家磨沒了,后又一想,兒今兒可是伴駕的……又沒規定兒得陪著大臣們去送葬!兒就跑了。”
那年桐巖山東林渡口,后有追兵,前無渡船,那時皇爺傷,又與親軍失去聯絡,邊就十幾個娃娃兵。
誰能想到,就是這群十幾歲的孩子,背著抬著,一路被追殺死了幾個,渡河的時候又用自己的肩膀扛著皇爺渡江,半路又被激流沖走幾個,最后就剩了三。
回來之后,大都督就讓人正式擺了香案,認了所有孩子做兒子,不管是死了活都是他的子。
現在這些孩子的骨,他都預備在新的皇家陵寢之地,為他們留一塊地方。
如此,常連芳他們三,在皇爺面前自稱兒,那些皇子反倒是自稱兒臣。
這幾個小家伙很聰慧,在外面當著人從來稱臣或末將,但是等到只有他們幾個了,他們就是一口一個兒,卻不稱父,依舊喚皇爺。
這個尺度雙方都很滿意,那些皇子們也滿意。
聽到常連芳說禿嚕了,皇爺就點點他腦門。
常連芳笑:“嗨!我的心可比他家人誠,前兩天我還給譚將軍跪了一個時辰的經呢……”他手往后隨意指指:“他倆一起跪的,就在護國寺那邊,還燒了親手寫的佛經給大將軍超度呢。”
皇爺笑笑,欣的點頭:“該當如此,你們心誠,譚二將軍在天有靈定然也高興,他也是看著你們長大的……哎,當初的人也沒幾個了……安無他們幾個要在,還不知道多熱鬧,多高興呢。”
看皇爺又難過,鄭阿蠻就踢了常連芳一腳,常連芳拍拍腦門,就趕指著那個沒有被抱走,依舊被張民笑瞇瞇的捧在手里的酒葫蘆道:
“您說巧不巧!閑著也是閑著,兒就帶人四看。嘿!不問不知道,那三家勾從前周圍全是老酒坊,兩三百年的老字號好幾家呢,您好這口,兒就帶著人四去尋,合該您有口福,那邊有個老字號家姓戴,也是剛回鄉,我就讓人敲門去了,問有沒有好酒,喏,就一點子缸底兒酒頭子,我都給您弄來了。”
皇爺一聽便高興了,問:“這麼說,已經有民返鄉了?”
鄭阿蠻過來坐在皇爺邊點頭:“有了,燕京街上的老坊市也有好幾家開檔了,兒還進去看了下,啥也沒有啊!就是個桿掌柜,他看看我,我看看他!”
皇爺拍拍,吸吸氣欣道:“有就好!有一戶就有第二戶……”
見他又要說朝上的事,李敬圭就趕道:“皇爺,兒聽說您今兒把譚家的老刀奪了?”
站在一邊的張民聽了就噗哧笑。
皇爺指指他們,哼了一聲:“臭小子,我說來的這般利落,才將都在哪兒蹲著呢?”
常連芳眨下眼睛:“嘿嘿,六神仙那邊聽故事呢,說是錯過了朵,正在捶頓足呢,再說!兒沒意旨兒也不敢隨便過來啊!皇爺,老刀都是啥樣子的?”
聽他這樣問,皇爺就想了一下陳大勝他們幾個的樣兒,他本想說是可憐人,然而這樣到底,心認真思索了一下,他倒是慎重的介紹到:
“是刀的樣子,你們幾個向來無法無天的,以后見到,雖他們職位比你們低,也跟你們來往的人不同,可你們也得尊敬幾分……他們到底是真正有功之臣,只可惜,譚家自古便是這樣治軍,有時候,朕就是知道,也不好過分干預……那是了大苦的剛毅之人啊,他們上的好多了,以后你們慢慢看,也要學過來……”
說到這里,皇爺忽笑了起來,這種笑容包含了許多意思,說老鼠油有些不尊重,可是就是這種笑。
畢竟,長刀營是譚家的魂,有長刀的譚家軍才是完整的譚家軍。
現在他拐著人跑了,這魂就是他的了。
比起重用老刀讓他們沖鋒上陣,皇爺心里更愿意把這幾個人擺在明,更要妥妥當當的照顧好,這對三軍歸心,是能起到無上妙用。
想想那幾個人的邋遢樣子,皇爺又羅里吧嗦的囑咐了一番,不要不尊重了,不要嫌棄臭之類的。
一直到鄭阿蠻犯了小子嘀咕:“皇爺!兒也是戰場上回來的!”
恩,也就他能這樣自在的發脾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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