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昇堂是齊州城里最大的藥鋪,這是一間老字號,原本在城開有六家分店,由于近些年戰火連綿,生意不好做,陸陸續續關了五家,只剩位于城中心復安橋旁的總鋪了。
巳時剛過,藥鋪門口行人稀稀拉拉。
路對面來了兩個人,正是姜小乙和肖宗鏡。姜小乙指著藥鋪道:“就是這,肖大人,請跟小的來這邊。”
他們繞到藥鋪后方,鋪子后鄰著一條河,外圍墻到河邊僅有一丈不到的距離,沿路栽了幾棵柳樹,雜草叢生,并無過路人。
姜小乙一躍而起,住墻邊往里看。
“時候尚早,我們找個地方躲……”話音未落,子一輕,姜小乙被肖宗鏡提著后心拎到后院里。剛落地就聽到門口傳來說話的聲音,姜小乙趕快推著肖宗鏡到庫房后面。
外面兩人似乎在易,不久傳來爭論的聲音。
“……五十錢夠什麼,至加一兩銀子!如今滿山都是盜賊劫匪,被他們撞見小命都沒了!你要是加不了就別要了,正好我也不想干了!”
“別別別!張老哥息怒,一兩就一兩,您可千萬別不干了。這藥要是供不上,我一家老小命堪憂啊!”
好說歹說,藥鋪掌柜付好了錢,將半袋子東西收庫房,上鎖離開。
姜小乙嘀咕道:“公孫闊果然還在城。”肖宗鏡斜過眼,姜小乙低聲解釋:“那小畜生好,向來是不人不得睡,可自己那……”往下指了指。“又不太行。這間鋪子經常給他制壯藥。他們剛剛易的是當地的一種草藥,名為夜夜歡。此藥有個特點,只有剛采下來時藥效最強,所以德昇堂每日都要進新貨。等下應該會有伙計來理這批藥,弄好就會給公孫闊送去,我們就能順藤瓜找到他的藏之。”
肖宗鏡:“原來如此。”
他們等了沒多久,果然來了一個伙計,進到庫房理藥材。
姜小乙悄聲道:“大概要半個時辰。”
肖宗鏡問道:“你要同去嗎?”
姜小乙:“這是自然。”他攥腰帶,今日非得要了公孫闊的狗命才行。
當初敏娘遭難,他就想過為報仇,但一來那時他手里生意沒做完,萬一搞砸,打草驚蛇不說,恐怕還會連累達七。二來公孫闊旁有數名頂尖高手日夜護衛,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得手……
想到這,姜小乙謹慎地問了句:“大人,您可聽過瘋魔僧這個名號?”
肖宗鏡:“不曾聽過。”
姜小乙解釋道:“瘋魔僧一共有三個人,他們從前是和尚,后來犯了殺戒被逐出佛門,幾個月前他們被公孫德雇傭,來保護公孫闊。”
肖宗鏡嗯了一聲,姜小乙道:“公孫闊邊的侍衛里,以這三人實力最為強悍。”
肖宗鏡又嗯了一聲。
姜小乙見他面不改,聽跟沒聽一個樣,實是怕他輕敵,又道:“大人,他們來齊州之前,在江湖上就已經是赫赫有名的風云人了。”
肖宗鏡終于看了過來。
“赫赫有名?”
“是啊!”
肖宗鏡好奇道:“最有名的是誰?”
“什麼?”
“你江湖中行走,聽的見的都比我多,這些所謂的江湖風云人里,名氣最大的是誰?”
姜小乙想了想,道:“名氣大的有很多,最出名的應是‘四方神’了。南方的拳宗,北方的驚鴻影,東邊的東海神劍,西邊的極樂尊,都名已久。其中拳宗姚占仙一直坐鎮虹舟山,東海神劍聽說是投了青州軍,其他兩位不太尋得到蹤跡。”頓了頓,又道:“不過這四位都是江湖上的老人了,最近作不多,要說近些年來真正聲名鵲起,活最為頻繁的,當屬大盜重明鳥。”
肖宗鏡:“此人我倒是知道,他是朝廷通緝的重犯。”
姜小乙嘆道:“這重明鳥當真是個神人,搶的都是貨,殺的都是強龍,可偏偏誰都拿他沒辦法。”
肖宗鏡:“他真是誰,姓甚名誰,你可知曉?”
姜小乙好笑道:“小人要是知道重明鳥真是誰還至于流落他鄉?您知道這條消息現在在黑市值多錢?”
肖宗鏡道:“朝廷懸賞他的花紅是八百兩銀子。”
“八百兩?”姜小乙不屑地一撇,“八百兩買他一條袖子吧。”他出手指。“至要這個數。”
肖宗鏡不語。
“黃金五千兩!”
肖宗鏡靜了片刻,道:“一個江湖打手,竟值這麼多錢?”
姜小乙道:“這就是您不懂行了,想要他命的,想要他財寶的,更多的是想要他本事的,愿意出這個數的人太多了。”
肖宗鏡淡淡一笑,又問道:“那小兄弟你呢?”
“我?”
“你可有什麼名號?”
姜小乙赧然擺手:“大人說笑了,小的出卑微,不過是江湖上吃剩飯的,本上不得臺面,哪配有什麼名號。”
肖宗鏡搖頭:“這話有失公允。你知恩圖報,既講義氣,又有膽識,為何上不得臺面。”他低聲道:“我反倒遇過一些江湖人,平日耀武揚威,不可一世,臨了卻連差的面也不敢見。持武行兇,稱霸一方,卻也只為中飽私囊,毫無益于他人。這樣的人,就算名聲再響,武功再高,又有什麼可取之呢。”
姜小乙聽得一頓,悄悄側頭。肖宗鏡正專注后院況,姜小乙瞧著他小半張側臉。他年齡大概三十有余,容貌端正,威儀出眾,神與言談一樣,雖平淡親和,卻又不失莊嚴大方。
姜小乙游走江湖,三教九流之人見過許許多多,卻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
他心中微,剛想開口說點什麼,肖宗鏡低聲道:“出來了。”
庫房門開了,伙計從里面出來,手里拎著一包捆好的藥材。姜小乙和肖宗鏡對視一眼,跳出院落,繞回正門。
門口等著一輛馬車,伙計從藥鋪出來,直接上車,馬車朝南駛去。
二人并不多話,迅速跟了上去,馬車拐來拐去,沒往偏僻行駛,最后竟進了鬧市區,停在一間院門口。
姜小乙瞠目道:“竟然明正大藏在院里,他膽子也太大了。”
肖宗鏡道:“確實。”
這院名為采金樓,是齊州城里最有名的院,夜才開張,現下大門閉。
伙計叩門,不多時,門開了道隙。姜小乙和肖宗鏡藏在對面的胡同里,二人眼力極佳,借著隙,瞬息之間便看清門形——開門的是個黑青臉的壯漢,高八尺有余,孔武健碩,著黑武僧服,系著頭巾,手持降魔寶杖,頸上戴著一串金閃閃的佛珠,氣勢驚人。
想來就是其中一位瘋魔僧了。
瘋魔僧檢查了藥品,放人進門。
姜小乙道:“有這門神在這,現在恐怕不易進去,不如……等夜再說?”
肖宗鏡:“遲則生變。”
若是劉行淞的人到了,再想擒住公孫闊就沒那麼容易了,最好速戰速決。
其實姜小乙也不想拖延,達七只能等他兩天,他還急著拿錢呢。
姜小乙略微思索,道:“公孫闊應該跟采金樓的花魁巧瓊在一起,巧瓊的房間在三樓正中央,門上掛著三支孔雀翎。瘋魔僧共有三人,如果是分開防備的話,很可能是一人守正門,一人守樓梯,一人守三樓長廊。”
肖宗鏡著采金樓,平靜道:“或許吧。”
姜小乙盯肖宗鏡。
“大人。”
“嗯?”
“您覺得那瘋魔僧武藝如何?”
“相當高明。”
“那您……”
姜小乙言又止,肖宗鏡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想問,我打不打得過他們?”
姜小乙恭維道:“這是哪的話,大人只要出手,自然是馬到功的!”
肖宗鏡搖頭道:“未必,一山還比一山高,沒手前誰也不能保證一定能贏。”說著,他走了幾步,姜小乙下意識跟了上去,被肖宗鏡攔下。“你若今后還要在齊州生活,不宜面。樓兇險,我一人去就行了。”
姜小乙微怔。
其實,他還有后手打算。他腰帶里藏著一包鉤吻散,一銖就可要人命,無藥可解,是他平時防所用。這是他剛剛在藥鋪里生出的想法,等肖宗鏡與公孫闊的侍衛們起了沖突,自己就趁去后廚下毒——如果肖宗鏡沒有得手,公孫闊極有可能要繼續他的春宵好事,那正好可以毒死他。
這對姜小乙來說是最輕松,也是最穩妥的報仇之法。
可就在剛剛這一瞬,他莫名擔心起肖宗鏡的安危來。
他再厲害,也只是單槍匹馬赤手空拳,如何敵得過那三個兇神惡煞的僧人。就算敵得過,想必也要拖很久,等公孫德的人來了他就無法了。而公孫闊一旦被毒死,這筆帳肯定要被算在他的頭上,以公孫德對其子的溺,一怒之下誅殺皇差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姜小乙心中涌出一奇怪的沖,他住了肖宗鏡。
“大人。”
肖宗鏡走到胡同口,回過頭。
姜小乙似乎也沒想好要說什麼,支吾了一會,道:“呃……正、正面手頗有風險,不如我們直接從三樓窗子進吧。”
肖宗鏡:“三樓?”
姜小乙道:“對,我們蒙上臉沖進去,您只要牽制住瘋魔僧,三息之間小人定取公孫闊的狗命!咱們殺了人就跑,以你我的腳程,他們追不上的!”
肖宗鏡又笑了。
“小兄弟,你又忘了我是公人了?”
“就算按照本朝律例,公孫闊也是罪惡滔天,理當問斬!”
肖宗鏡耐心道:“想要問斬犯人,要有實證,更何況他是四品員的親眷,需要押送天京,由刑部審定,都察司參核,法寺審允,最后會奏皇上核準。沒有真憑實據就定罪殺人,那濫用私刑。”
姜小乙驚呆了。
“你還要帶他去天京?”
“當然。”
姜小乙急得臉漲紅,道:“你帶他去天京,那就是有真憑實據也定不了罪了,你自己就是當的,難道不知道嗎?到時就是白忙一場啊!”ωWW.166xs.cc
這話把肖宗鏡說得沉默良久,才緩緩道:“從早上到現在,就這句話說得最為真實意。”言罷,苦笑著搖頭。“慚愧啊。”
姜小乙:“大人!”
肖宗鏡止住他的話,緩緩道:“小兄弟,我殺公孫闊,如探囊取,易如反掌。但那不過是泄憤之舉。在下來此,是為了讓公孫闊認罪伏法,以儆效尤。”他停頓片刻,語氣稍重了些。“你說你來找我,是想為敏娘一家討個公道。在下就在此向你立個誓,一定給你這個公道。”隨后,他朝姜小乙鄭重一抱拳,肅然道:“小兄弟,多謝相助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向采金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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