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整個上午,病房裏都在忙活。
因為紀父陷昏迷,要用人尿不,他上還在輸,每一個小時,紀淳就要檢查一次他是不是尿了,期間還要反覆為紀父拭。
紀父不能平躺著,只能側,他的嚨里全是濃痰,平躺會卡到。
紀淳每隔一會兒就會給他拍拍背,用棉簽把濃痰挖出來。
給紀父拭和換尿不的時候,他們會拉上簾子,許游就在外面等著。
後來聽許父說,紀父上有很重的,發黑髮紫的大片淤青,就是一個多禮拜前摔倒留下的,到現在都沒淡,是小板太低了。
許父嘆了口長氣,他出門吸了煙,回來時眼眶也有些紅。
許父和紀父是同學,認識二十多年了,後來又是鄰居,那誼不比旁人,兩人又是同年生,看到老友即將離世,這對他的衝擊也是極大的。
後來醫生查房的時候,許父先出去了,這病房裏不讓留太多家屬。
許游聽到醫生跟紀淳說,該做的,能做的,他們都做了,現在就是讓病人盡量舒服一些。
紀淳高高的個子,低垂著頭,輕輕點了兩下。
許游看著,心裏堵得慌。
前後不過一個多禮拜,紀淳的上已經沒有了昨日的意氣風發,灑,他站在那兒,用盡所有力量接、消化這件事。
回過頭來,他還要安自己的媽媽,說些讓好的話。
紀淳說:「爸爸一直昏迷,起碼沒什麼罪,你看他夢裏也沒喊過疼。」
紀淳的媽媽伏在他肩上嗚嗚的哭。
紀淳梳理著媽媽的頭髮,輕聲安,抬眼間,對上許游的目。
兩人相對無言。
***
兩天後,許游放學后聽到許父說,紀父上午九點多的時候走了。
許游愣在當場。
許父說,現在紀淳家正在準備喪事,周末火化,到時候他和許游一塊兒去參加。
許游點點頭,也沒說什麼,那晚飯吃的也,飯後去了畫室。
坐在畫架面前,知道自己應該按照齊羽臻的要求,畫一幅練習畫給,讓糾正問題。
齊羽臻說,要畫就畫心裏最強烈的記憶,第一個浮現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的人或者,不要為了練習而行貨。
可是許游滿腦子想的都是紀淳。
紀淳那天眼睛微紅的模樣,他低著頭抖肩膀的模樣,還有他聽到醫生的話還要反過來安母親的模樣。
許游抹了把臉,快速在畫紙上畫出腦海中的廓。
畫沒有畫完,就停筆了,心裏實在難。
許游翻開手機,給紀淳發了微信:「我晚上才知道紀叔叔的事,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安你,節哀……」
這話發出去,許游又覺得似乎不夠,想加一句什麼,卻又想不到。
半晌,紀淳回復了:「早上的時候,我看爸爸實在難,有痰卡在嚨里,我就護士幫他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不到半個小時,那些指數就不對了,然後……」
許游連忙說:「肯定不是因為這個,醫生之前就說過了,讓家人有個心理準備,你千萬別怪自己,不要往心裏去。」
紀淳沒回復。
許游又把前些年在醫院走廊里聽到的那個老人的話,轉達給他,然後說:「其實紀叔叔一直在天上看著你和阿姨,你們要保重,別讓他難過。」
過了一會兒,紀淳回了:「嗯。」
***
翌日放學后,許游將那副未完的油畫,給齊羽臻。
只是還沒等許游告訴齊羽臻原因,齊羽臻就說:「這周的課先停了吧,我看你這狀態也不好,周末不是還得去送長輩嗎?回家后調整好狀態,下周咱們再定時間。」
許游一愣,但轉念一想,應該是褚昭也聽說了消息,告訴的。
許游點點頭,坐在那裏又聽齊羽臻點評了這幅畫一些優點、缺點,上課的時間比平時都要快,不到一個小時,齊羽臻就讓回去了。
許游抱著畫走出照相館,到門口時,見到褚昭就蹲在臺階上煙。
他的另一手還拿著手機,飛快的打字。
沒有和褚昭打招呼,走下臺階往街上去。
晚上,許游在畫室里將畫完,落筆時,卻沒有往日那種長長舒一口氣的覺。
看著畫里的紀淳,嚨哽的慌,心裏憋悶。
答應過紀淳,要再給他畫一幅畫,可是這一幅怎麼都給不出去。
***
幾天時間轉瞬即逝,很快到了周末。
許游一早就和許父去了火葬場,紀淳和母親以及親戚們已經在了。
許游看到紀淳,許父和紀家很多親戚都認識,很快幫大家張羅起來。
許游過人群,看到紀淳。
紀淳正在和一位長輩說話,許遊走過去時,紀淳剛好回過來。
清晨暖之下,紀淳朝扯了下角,眼神有些萎靡,臉仍是蒼白。
許游不假思索的張開手臂,輕輕將他摟住。
紀淳回抱了一下。
退開時,許游本想說點什麼,可是很快,就聽到有人喊他:「紀淳。」
兩人不約而同的看去,是賀緋、方玄和秦灧。
紀淳抬腳朝幾人走去,他們將紀淳團團圍住,一邊安一邊拍他的肩膀。
許游的目和賀緋對了一秒,賀緋白了一眼,就拉住紀淳的胳膊,在他耳邊說著安的話。
許游垂下眼,朝人群中許父的方向走。
走到一半時,突然看見了褚昭。
褚昭和平日沒什麼不同,仍是一黑,他應該是和賀緋他們一起來的,卻被紀淳的一個叔叔拉住了說話。
褚昭有些不耐煩的應付著,可紀淳的叔叔卻好像很熱絡,一直在結他。
許游經過兩人,剛好聽到這樣一句:「你父親他最近好嗎……」
許遊走到許父邊,這才想起來紀淳好像說過,褚昭家也是有背景的,但他無意經商,加上家裏還有個哥哥十分得力,父母便放任他做自己喜歡的事,還花了不資本和人脈把他的名氣捧起來。
許游又朝那邊看了一眼。
褚昭也剛好看過來。
許游挪開眼神,不想和他有過多接,可褚昭卻彷彿笑了一下,和紀淳的叔叔淡淡說了句什麼,就抬腳走向許游。
褚昭來到跟前,問:「你怎麼不去找紀淳?」
許游沒應,只抬眼看向紀淳的方向,賀緋仍是抓著他。
褚昭順著的目看過去,剛好看到賀緋一眼瞪過來,他有些瞭然,又道:「我過去打個招呼。」
許游依然沒應,就站在父親旁邊,聽他和紀淳家的親戚說話。
那邊,秦灧看到褚昭過來了,立刻表現出很關心紀淳,很投的模樣,還轉向褚昭,一邊眼睛一邊說話。
許游皺著眉看著這些微妙的小作,先是賀緋,再來是秦灧,們都不像是來參加葬禮的,反倒像是來標註所有的。
許游厭煩的收回目,剛好聽到那親戚和許父說到紀淳的兩個叔叔。
許游不是很明白,只聽懂一個大概,彷彿是紀淳的叔叔一直惦記紀淳父親的公司,因為兩個叔叔也是東,出事前還曾因為公司的融資而和紀父爭吵過。
許游下意識地朝四周看去,很快就看到那兩個叔叔站在一棵樹下,正竊竊私語,眼神還時不時朝紀淳和褚昭上飄。
許游沒吭聲,心裏雖然困,又好似明白了什麼。
這或許就是大人們的世界,沒有他們自小學會的那些「死者為大」的道理,每時每刻想到的都是自己的利益,親兄弟去世了,他們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算計得失,臉上沒有一點悲傷,反而還有點慶幸。
又或許,等他們年以後,再過一些年,有了家庭子,大約也會變這樣的大人吧。
***
告別儀式簡單隆重,所有程序都是按照司儀的指示進行的。
唯獨有一樣,就是在行鞠躬禮和握手禮時,家屬在面前一排的次序出現了問題。
司儀的意思是,原本應該是配偶和子站在前面兩位,然後才是兄弟姐妹,可紀淳的兩個叔叔卻不聽,還越過紀淳和母親站到前面。
紀淳皺著眉,似要和兩個叔叔講理,卻被母親攔住,眼圈紅腫的小聲囑咐他:「算了,你爸爸看著呢。」
紀淳繃了下頜,因為皮很白,太上浮現青筋,分外明顯。
他最終還是強行忍了下去。
儀式結束后,眾人沒有立刻散去,大家就站在休息室里和殯儀館外面說話,等紀淳和紀母出來,還要上前打個招呼。
許游站在角落裏,看著許父和老同學們說話,也不知過了多久,邊突然多了一香氣。
許游側頭一看,對上賀緋的一臉嘲諷:「那是你爸?」
許游沒搭理。
賀緋又說:「還會來事兒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紀淳的叔叔。」
許游皺了下眉頭,直接走開了。
這時,紀淳攙扶著紀母從殯儀館出來,來到人群中間,眾人上前安,紀母哭著一一謝過,紀淳也神凝重的和長輩們道謝。
許父這時朝許游看了一眼,示意許游過來,他們父也要打個招呼。
只是許游剛走上前幾步,就聽到人群中突然發出一道聲音:「我哥哥就是被你們母子氣死的!」
那聲音里飽含悲憤,正是紀淳的叔叔。
許游和大家一樣,驚訝的看過去。
紀淳的叔叔此前一直沒什麼明顯地緒,直到剛才告別式才哭了兩,這會兒再看,已經縱橫流涕。
「說的就是你們,是你們活活氣死我老哥的!」
紀淳一頓,臉乍變,箭步上前,眼瞅著就要起衝突。
許游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等反應過來做了什麼時,已經攔在了紀淳面前,著還要往前沖的他,用盡所有力氣將他抱住,著聲音道:「紀淳,別衝!」
紀淳被攔住了,死死瞪著對方,但他的卻漸漸安靜下來。
許游趁機把他往後推,同時說:「他就是要做給別人看,讓大家一起看笑話,以為你平時就是這樣對長輩的,你別上當!」
紀淳落下目,對上許游,深深地吸了口氣。
許游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憤怒漸漸平息,在那片漆黑里有著痛苦和悲傷。
許游又一次紅了眼圈,剛想說話,賀緋幾人就圍了過來。
許游被了出去,也沒多言,朝旁邊讓了兩步。
許父拍了拍的肩膀,告訴,待會兒一起去和紀淳的母親打個招呼,就不留下吃飯了。
許游點頭,又一次看向紀淳。
但紀淳沒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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