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娘娘姓沈,名如心,親爹是振國將軍,早就戰死沙場,為國盡忠。
蘇輕窈記得是建元元年宮,今已三載,頗皇恩,大有寵冠後宮的架勢。
如今建元四年,新宮妃宮,也已經獲封位份各居一宮,倒是應當一起去給貴妃娘娘請安了。
當年心思單純,聽了柳葉打聽來的消息,特地選了桃紅的衫去請安,卻莫名奇妙得了貴妃娘娘一頓訓斥,直接當場鬧了個沒臉。
都是活過一輩子的老人,如今想來倒是不怎麼氣,只是……現在早就不能習慣跟人同居一殿,若是還如上輩子那般四平八穩,還得要在這住個小破屋子兩年才能搬走。
這就太折磨人了。
想到這,蘇輕窈就說:「你也不用給我弄特別繁複的,只簡單梳個桃心髻,再配個桃花打枝簪點綴便很好。」
這把簪子還是從娘家帶宮中,陪伴了一整個人生,早就已經黯然失,如今再看柳沁從盒子裏找出來,卻是散著瑩潤的澤。
是了,它還是新的。
柳沁手腳麻利,手藝也好,很快就給盤好髮髻,這時柳葉也捧著子進來,伺候更。
這衫料子很普通,只有綉紋略顯別緻,穿在上卻並不顯老氣,配著那個靈的桃心髻,倒也還算細緻得。
這裳,絕不會惹貴妃娘娘不痛快了。
蘇輕窈對著銅鏡轉了一圈,欣賞了一把自己年輕輕靈的姿,很是滿意說:「柳葉一會兒去領朝食,記得多要些粥食和小菜。」
選侍位份低,膳食當然好不到那裏去,不過手裏到底有些銀錢,取了粥回來可以自己加點紅豆花生再用小爐子熬一會兒,也算調劑口味。
柳葉見平日裏沒什麼要求的蘇選侍今日竟也事多起來,心裏不由有些氣悶,卻還是撇著出去了。
柳沁怕蘇輕窈心裏難,忙勸:「不懂事,小主別跟一般見識。」
蘇輕窈拍了拍柳沁的手:「我同見識什麼?」
說著話,柳沁取了一小塊核桃給,讓先墊補墊補,等吃完了時候也差不多,兩個人就準備出門。
四月初的天說熱不熱,說冷不冷,正是春花爛漫時,惹得端莊肅穆的長信宮斗多了幾分活潑靈巧。
蘇輕窈見日頭好沒穿外衫,跟柳沁一起出了寢殿。
外面是跟孫選侍共用的廳堂,對面的門關得很,讓人看不到裏面大概。
柳沁在耳邊低聲道:「孫小主早兩刻已經走了。」
蘇輕窈點了點頭,領著柳沁不不慢往外走。
是下三位的小主,如今只是八品,是不能走碧雲宮正門的,只能尋了側門出。
看門的老嬤嬤已經不記得什麼,柳沁上前親切了一聲「荷嬤嬤」,便心裏默默把人記了下來。
荷嬤嬤也是宮中老人,有自己的一套事準則,便是對著蘇輕窈這個下小主,也還是客客氣氣:「小主您慢走,回來時老婆子一聲便是。」
蘇輕窈沖笑笑,跟柳沁出了碧雲宮。
碧雲宮位於東六宮,經過宮門前的東六宮後巷,出去便是長長的如意巷,貴妃娘娘就住前頭的鸞宮,走不了一刻就能到。
宮巷裏空空,沒有樹蔭遮擋,掛在天際的金烏直直照耀著大地,燒得青石板路也有些燙腳。
蘇輕窈穿著厚底的繡花鞋,都覺得暖意融融。
倒不覺得這一路辛苦,正巧一陣春風拂來,便笑著跟柳沁說:「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現下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若是有空可得多賞一賞。」
柳沁沒讀過書,聽了便捧:「小主真是有學問,這詞好聽得。」
話音剛落,就聽後面有人嗤笑一聲:「矯。」
蘇輕窈垂下眼眸,深吸口氣,往後看去。
卻見一個鵝黃麗人被宮人簇擁著,正往這邊行來。
說是簇擁,其實也不過就比多陪了一個小宮,裳倒穿得極為講究,顯然比位份高不。
到底有幾十年沒見過這些「老朋友」了,蘇輕窈瞇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是誰。
這是今歲同一起進宮,如今正得盛寵,勢頭直四妃的吳婕妤。
蘇輕窈使勁回憶一下,記得沒過多久就失了寵,位份也一直停在婕妤沒變過。
也正是因為到,突然生出些許新奇來。
宮裏這些人事,看了一輩子,品了一輩子,重頭來過,卻還是有些細節以前從沒被發覺。
就比如這個吳婕妤,在的記憶里,還真沒見過「盛氣凌人」的樣子。
這麼一想,頓時覺得心澎湃,滿心都是歡愉。
平平淡淡過了一輩子,有時候午夜夢回,也覺得寡淡無味。因為日子過得太無聊,如今重新來過,不過短短半個時辰,這些細小的發現卻讓倍覺有趣。
彷彿重看一場從未認真品讀過的摺子戲,每一個人的打扮、作、唱詞都需要細細品味,推敲出不同的深意來。
有趣,有趣極了。
吳婕妤原本想嘲弄兩句,見站在路邊發獃,又有些懶得理。
相貌平平,出普通,再看獃頭獃腦,跟說話都覺得跌份。
說來也是蘇輕窈運氣不好,祖父是南省按察使,正三品的職,掌管一省刑獄。這麼看來也是出名門,奈何父親和叔叔都沒隨了祖父,高不低不就的,最高只做到了正六品通判,還是蔭封,這麼多年都沒氣候。
蘇輕窈前腳剛進宮,後腳祖父就致仕了,這個選侍還是太后看老大人面子封的,要不然按照父親的職,也就是個淑。
正因為如此,進宮的頭幾年日子過得很艱難。
不過這都是過去事了,現在重新來過,怎麼也不能把日子再過那樣。
見吳婕妤趾高氣昂從前面走過,蘇輕窈便也福了福:「婕妤娘娘安。」
吳婕妤冷哼一聲:「起吧。」
蘇輕窈沒,等走遠了才起,繼續往前走。
柳沁心疼自家小主,等人走遠了,小聲嘀咕:「臭德行。」
蘇輕窈拍了拍的手,輕聲勸導:「又不礙著咱們什麼事,何必同置氣?瞧著也紅火不了多久的。」
柳沁還比蘇輕窈大上一歲,沒想到反而被開導一句,有些哭笑不得:「小主您才多大,怎麼就跟老人家一樣了。」
「你這丫頭,」蘇輕窈被說得一愣,隨即笑道,「可能是我心態好吧。」
心態好的蘇選侍一路來到鸞宮前,默默站在了最後面。
幾十年沒見了,這些老面孔突然舊貌換新,得一個一個慢慢看慢慢記,要不然錯了名,可要出大事。
孫選侍就站在邊,見不停張,不由小聲提醒道:「不能直視娘娘。」
蘇輕窈回頭瞧,剛要道謝,就聽鸞宮裏面傳來一把低沉嗓子:「娘娘宣召,進。」
於是蘇輕窈和孫選侍也顧不上說話,兩人跟著前頭的張才人和鄭才人,慢慢往鸞宮裏面走。
跟仄的碧雲宮西側殿不同,三進的鸞宮寬敞明亮,是前院就建了兩個小花壇,裏面的花兒正奼紫嫣紅,綻放著春日的明。
一個瘦高個姑姑站在正殿前,拉長嗓子道:「娘娘剛起,犯了頭疼,各位娘娘小主且聲音輕一些,不要擾了娘娘康健。」
貴妃娘娘是如今宮裏最大的主了,邊的大姑姑說出口的話,誰都不敢不聽。
只見大大小小的妃嬪一起福了福,算是應了秋姑姑的話。
秋姑姑掃了們一眼,見都是低眉順眼的,這才滿意:「娘娘小主們,請吧。」
大傢伙便悶著頭往裏進,等進了鸞宮正殿,新宮的小妃子們才知道貴妃娘娘住的鸞宮有多氣派。
上輩子雖說不寵位份低,但蘇輕窈也來過鸞宮許多回,對這裏不算陌生。今日突然舊地重遊,為了跟其他新宮妃一樣,也假裝好奇地打量一二。
這麼一看,卻看出些許不同來。
鸞宮的正殿佈置十分清雅,博古架上的擺設也都很古典,琳瑯滿目擺了一堆,卻唯獨沒有象徵多子多福的子抱石榴擺件。
這個擺件在剛宮那一年在宮中很流行,也有些心想過弄來一個借借福,後來發現尚宮局的那些老油條們要價太高,最後只能憾放棄了。
正是因為如此,對這事記得特別深刻。
作為如今最寵的宮妃,又位及從一品,沈如心為何不擺這個擺件呢?
蘇輕窈收回目,跟孫選侍一起站在最後頭,垂首靜立,等著貴妃大駕親臨。
果然等前廳的娘娘小主們站坐停當,秋姑姑便轉進了右手邊的寢殿,親自迎了貴妃娘娘出來。
「貴妃娘娘到。」
隨著一聲唱誦,娘娘們不約而同站起來,等著沈貴妃慢步而。
一陣香風襲來,如今宮中最耀眼的明麗人進了正廳,被兩個宮人扶著,一步一頓走到主位前緩緩落座。
「貴妃娘娘大安吉祥。」前頭的主位娘娘們福萬福,而後頭的小主們便都利落跪下,給行跪拜禮。
除了新帝和新后,蘇輕窈好多年沒跪過人了,可多年來的習慣卻讓一點都不覺得彆扭,也跟著穩穩噹噹跪在那低頭不語。
沈如心聲音輕,只聽說:「免禮平。」
等娘娘們都坐下,蘇輕窈才跟著其他幾個小主一起起,剛站定,就聽沈如心道:「幾位新來的妹妹還沒怎麼說過話,都上前來吧。」
蘇輕窈已經想不起來曾經找了個什麼借口懲罰自己了,只知道當時因為跟貴妃娘娘穿了一樣的裳,被罰去偏殿聽貴妃的大宮教導宮規,著肚子一直熬到中午才被放回去,胃疼了兩天才緩解。
今日剛一上前,卻聽到外面一聲尖細嗓子:「陛下駕到!」
蘇輕窈一愣,他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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