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臥在猩紅的地毯上,腰肢地陷著,底下裾凌散開,出潔白的腳踝,致的腳趾上也涂著鮮紅的蔻丹。
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圓白的臉龐寫著些許稚,微張的,如凝滯的微綻的花朵。
定睛看著前方,黑葡萄似的雙眼也不,目和朦朧,好像是看見什麼極好的景。
本是極完的一副人圖,然而順著那似笑非笑的臉龐往下,仔細看去,便能發現原來的前鮮淋漓,腹部更是模糊。
就像是一毫無瑕疵的瓷娃娃,被人開膛破肚,掏肝挖肺一般,目驚心。
陸芳低頭打量了片刻——就算為桐縣捕頭,見過不可勝數的許多尸首,如今見這妙齡陳尸眼前,仍讓他心中涌起不忍之意。
尤其是,這是曾經識的人。
死者花名喚作小麗花,是當地行院千紅樓的一名□□,年方十五歲。
鴇母流了兩滴淚,哭訴說:“小麗年紀正好,將來也是樓里的搖錢樹,不知被哪個狠心的畜生害了,陸捕頭,求您給我們做主。”
陸芳掃一眼,并未吱聲,反看向另一個方向,對面欄桿背后,站著一道絳紅的影子,那是紅樓的頭牌,連翹。
兩個人目相對,連翹的角微微了,轉重回房中去了。
陸芳面無表地回頭問:“十八怎麼還沒來?”
邊一個捕快道:“之前出來的時候催過他了,按理說這會兒應該已經到了。”
陸芳皺皺眉:“你不知道他的子?眼錯不見就跑的沒影兒了,你還敢只一聲完事?他恨不得沒人盯著呢……老三去看看。”
又吩咐了幾名差人去詢問樓中人的口供,陸芳負手走到對面連翹房門前,輕輕將門推開。
連翹正在梳妝臺前發愣,見陸芳進門,仍坐著不。陸芳走到跟前兒,在那烏黑的發髻上了,問:“是怎麼回事?”
鏡子里連翹的角斜斜一挑,是個不屑的表:“這話問的奇,我又不是兇手。”
陸芳道:“那就說你知道的。這會兒不同往日,暫代州務的新大人即將來到,聽聞是個廝混軍中的,很不好相與。單在這會兒出了人命司,落在他手里,誰知那是個什麼,是給你酸的吃還是苦的吃?趁早兒撕擼干凈,別后悔莫及。”
連翹將手中的篦子扔在桌上,回頭怒視陸芳。
杏眼圓睜地盯了陸芳半晌,忽然又毫無預兆地轉怒為笑,膩聲道:“我又知道個什麼?你若要問我知道的,只去找這樓每一個,或者是前來幫襯的客人,對了……連你自個兒在,誰不知道那丫頭自甘下賤,不管什麼樣兒的客人都要接,是樓里最低級下賤的婊.子,我說過多次都不聽,一門心思地只要錢,如今倒好……”
連翹停了停,咬著牙說:“賣賣笑,賣賣淚了一輩子,卻不知讓誰用了去。”眼中出幾分嫌恨,眼角卻依稀有些凄紅。
陸芳皺眉看了半晌,不言語。
連翹卻又斂了惱,春風滿面似地笑道:“勸你別在我這里磨蹭,我跟八竿子打不著。知道的也只有這些,您若要留夜,奴家伺候,若是問話,我可是乏了。”
陸芳轉出連翹房中,見樓眾人或退聚在角落,或湊頭在一起,竊竊低語。陸芳往樓下掃了一眼,不耐煩地提高了聲音催問:“十八還沒來?”
忽地聽門口一陣鼓噪,有人道:“來了來了!咦……那幾個又是什麼人?”
陸芳本要折回小麗花殞命的房中去,聽聲音有異,便止步回看,從欄桿往門口掃去,果然見幾道人影出現,第一個自是派去催人的歐老三,后一道纖瘦影子,正是十八無疑。
陸芳皺著眉心,待看見十八后那三道影的時候,眼神不由微變。
陸芳早年也曾在行伍中廝混過,一眼便看出這三個都是軍漢,尤其是中間那位……氣質英武,面容俊朗,必非泛泛之輩,只怕有些來頭。
卻不知道十八子如何竟跟著三個人廝混在一塊兒?
陸芳正滿腹疑竇,底下來者已經有所察覺,袁恕己抬頭上看,兩個人目陡然相撞。
蜻蜓點水般挪開,陸芳轉而看向樓梯上來的人。
從樓梯口徐徐上來的,正是那形纖瘦的年,名喚朱弦,縣人呼十八子,相識的便十八弟。只見他著一襲黑紅公差袍服,腰間松松垮垮地系著帶掛著牌,寬大的帽檐罩了半個腦門,底下一張掌大小臉,右眼竟戴著一個黑的眼罩。
先前在老朱頭的攤子上,這孩子一抬頭,便把袁恕己三人盡數嚇了一跳。
彼此暗中忖度,想必這孩子是有眼疾,故而以之遮蔽,小小年紀,也是可憐。
可看他竟著衙差服,又人驚異。
這會兒,陸芳小聲說:“怎麼才來?”
十八子吐舌道:“我不樂意深更半夜地出來竄,您老人家難道不知道。”
陸芳忍不住瞥一眼底下的袁恕己,斥道:“你是代仵作,如今出了命案,難道還要等到天明了再來?胡鬧。”
說話間十八子已經將走到跟前兒,陸芳在他腕上一握,悄然問:“那幾個什麼人?”
十八子跟著往下瞟去:“我在阿伯那里吃面,正見他們在跟陳明老范兩個口角,偏你老三催我來,他們就跟著來了。”
陸芳為捕頭,自然知道衙門里眾人是什麼,心中略一忖度,便知端倪。
原來那會兒兩方人馬一即發,卻被十八子那旁若無人的吃相打斷,老朱頭即刻跑到跟前兒噓寒問暖,又殷勤地把藏好的鹵端了出來給他添飯。
十八子吃了口,又夾了塊兒給那黑狗吃,狗兒愉快地吞了,又出長舌不住地年的手背。
老朱頭又是心疼,又且著忙:“唉吆喂!別慣著它,它都吃飽了,有這閑心你多吃兩塊兒,近來愈發瘦的一把骨頭了。”
十八子失笑道:“您可別咒我,我好著呢,瘦歸瘦,骨頭是沉的,哪里風吹吹就跑了?”
這邊兒明明快要打起來,他們爺倆卻仿佛充耳不聞渾然不知,彼此笑談。
氣氛有些莫名尷尬。
袁恕己因見這年是衙差打扮,偏偏樣貌稀奇古怪,正自上心,恰巧歐老三被派了來。
陳范兩人不肯善罷甘休,仍是指袁恕己等為兇嫌,務必要歐老三拿到府衙審問。
袁恕己著那戴著眼罩的年,打量他上的公差服,心念一,順水推舟道:“不用忙,是不是兇嫌,即刻就知道。我們就同幾位差爺去案發現場就是了。”
十八子抬頭,夜中,袁恕己發現他在外頭的那只眼睛,芒幽暗微耀,似有幾分笑意,還要細看,他已經轉過去。
千紅樓里,十八子將來龍去脈同陸芳略代了,陸芳便他立去查看小麗花的尸首。
十八子皺著眉心嘆氣,人卻不肯挪步,陸芳正看見袁恕己帶著兩人上樓來,便在十八子背上推了一把,不由分說地將人推了房中。
正此刻,對面連翹閉的房門也慢慢打開,出半邊芙蓉臉,有些狐疑忐忑地往此張。
陸芳立在案發門口,瞅一眼里頭,便又看前。
袁恕己也已走到門邊,定睛往看去,看到地上小麗花的時候,雖有所準備,乍然見人慘死,不免有些容。
陸芳道:“閣下何人?”
袁恕己淡淡道:“過路的,才進城,便被貴衙門的人看做兇嫌。死的是行院.?被誰所殺?”
他竟自顧自地問起案來,陸芳不聲答道:“因命案非同小可,底下人有些張過度也是有的。死的正是樓中人,目測是被刀刺中要害兼失過多而死,正在追查兇手何人,公子對這個也有興趣?”
袁恕己不聲地看一眼屋,卻見十八子直直地站在小麗花的尸首之前,卻并不似仵作般仔細驗尸,倒像是忌憚似的,不肯往那尸首靠近一步。
袁恕己越發冷笑:“這孩子就是貴衙的仵作?”
陸芳道:“本衙歷來并無特設仵作職位,阿弦歷來能干,所以暫時頂替此差。”
唐之吏治雖大沿襲隋朝,文武員一應俱全,但是底下一些瑣碎吏,卻是三五不全,比如驗之職,一是因為差使卑賤骯臟,二來無人通,從隋朝開始便零散不氣候,到了唐,也仍欠缺,各地府衙里,若是個能干嚴謹的吏,或許會自主配一個驗,其他的多數都是捕快順便擔當而已。
袁恕己也明白此點,雙眸瞇起看了一眼兀自站立未的十八子:“可是,讓一個未曾弱冠的孩子來擔當,未免有些兒戲。”
陸芳雖不曾發作,他后幾個公差卻因不知袁恕己來歷,大為不忿,已經有人喝問道:“你說什麼?”
正在此刻,里頭的十八子陡然轉,燈影中臉慘白,一言不發地往外急行。
袁恕己忽然發現十八子的臉頰上有道淤青,先前外頭夜如濃墨,竟未曾留意,此時不經意一個照面,才看得分明起來。
他挑了挑眉,又復仔細將年從頭到尾看了一眼,見他雙手握拳垂在腰間,手背上赫然竟也有一未曾愈合的傷。
這年看來十分機靈,如何竟似遍鱗傷?
才認識不多時,竟覺著這年遍謎霧,人浮想聯翩,猜測不。
袁恕己正皺眉,忽聽陸芳道:“怎麼樣?”
十八子目閃爍:“有……一個姓王的客人。”
陸芳眼睛一亮:“姓王的客人可是兇手?”
十八子默默道:“將這人拿住審一審就知道了。”
袁恕己冷眼旁觀,見十八子神恍惚,陸芳卻如獲至寶,他大為意外之余,更加不快,覺著此地的吏實在是荒唐的可以。
此刻樓下樓上有許多人聚攏過來,袁恕己見十八子又要走開,舉手將他攔下,挑眉喝道:“什麼姓王的客人?你驗尸,卻連尸首都不曾過,就憑空冒個姓王的客人?天下姓王的多了去,大海撈針,又往哪里去尋?”
就在這時,有人咬牙切齒道:“不,一定就是王甯安!是他殺了小麗花,再也沒有錯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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