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污漬，就算清理的再干凈，甚至潔如新，表面看不出任何異樣，但那印記卻始終存在，尤其是含恨帶怨的淚。

區別在于，有的人獨天賦，一眼便能看見。

其他的大多數，不過是“有眼不能視，有耳不能聽”，可這卻未必是件壞事。

至對十八子而言，恨不得就是這“大多數”的其中之一。

且說十八子死死盯著剛進門的連翹，眼里掩不住駭然。

袁恕己正也打量連翹，被無不在的震了震，就算是在風流人倍出的都城，連翹也必不負其名，定會是個行院中的翹楚。

如今只屈尊在桐縣這偏僻地方，委實惜才。

是以他并未發現十八子瞬間的失態。

連翹斂手俯，向著袁恕己行禮：“奴家拜見大人。”行間也似弱柳扶風，滴滴地惹人憐惜，盈盈下拜之時，附送一個嫵的眼神。

袁恕己忽地想到小麗花死那夜，在千紅樓里所見的連翹，當時怒而失控的臉，這會兒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了。

孰真？孰假？

袁恕己重回桌后坐了：“連翹，大概你也聽說了，本已經命人將王甯安帶至縣府審訊，據他供稱，他跟小麗花極為親，反倒是你，看失了恩客，心懷嫉恨，故意借機陷害，不知你還有什麼話說？”

連翹笑了笑，道：“昨晚奴家因看見小麗花無緣無故竟慘死，傷其類，一時說了些胡話，自己都記不清了，幸而大人明察秋毫，未曾鑄大錯，還請大人寬恕奴家無知莽撞，下次再不敢了。”

袁恕己皺皺眉：“你沒有別的話說？”

連翹道：“有是有的，但跟案子無關，方才大人說什麼心懷嫉妒，敢問可是說我嫉妒王先生跟小麗花親？”

袁恕己道：“難道不是？”

連翹輕輕一笑：“這可是無稽之談了，大人這話在此說說就罷了，萬別傳出去，不然奴家就活不了了。”

袁恕己詫異：“為何？”

連翹道：“大人既然偵訊過，如何竟不知道？千紅樓里，小麗花是什麼份，奴家又是什麼份？我會跟爭風？至于王甯安，當初他初來桐縣，前往尋歡，我雖聽過他的名頭，實則是看不上那種為人的……貌似誠實而懷詐，巧舌如簧而心如蛇蝎……”

又輕淡哼了聲：“我本不讓他做幕之賓，只是他著臉屢次前往懇求，又把白花花的銀子捧著奉上，媽媽勸我不要跟財帛做對，我才勉強應酬了一次而已。”

袁恕己聽娓娓道來，更跟昨夜的激憤判若兩人，心中越發嘖嘖稱奇：“你既然是為了財帛，后來他去跟小麗花相好，你豈不吃虧？”

連翹掩口笑道：“大人看著就不是慣常去尋歡作樂的，所以不知這其中的那些事，我的恩客們數不勝數，是以我接客也是可以隨意挑揀的。我不是小麗花，那種低……沒得選，總之才是來者不拒。且又便宜，所以王甯安也喜歡跟廝混，畢竟不必大出。”

連翹面上浮現一輕蔑嫌惡，復說道：“所以我說大人萬不可將我跟小麗花爭風的話在外頭說，奴家為千紅樓的頭牌，還要跟搶生意的話，那可實在是天大的笑話。大人盡管去打聽，千紅樓里我的客人跟小麗花的客人們可有任何集？我伺候的都是非富即貴者，可什麼臟的臭的，都要往……”掩口一笑，戛然止住。

袁恕己橫一眼：“這麼說，你不再指認王甯安了？”

連翹道：“王先生‘德高重’，哪里是我這無權無勢的小子能惹得起的？就連大人都奈何不得，奴家更加不敢虎須了。”

袁恕己垂眸看了看桌上的，道：“聽你說來，這王甯安似乎甚是吝嗇，此后他并未再送金銀給你？”

連翹道：“方才說了，他舍不得，才跟小麗花那種混的火熱呢。”

袁恕己道：“既然如此，你可認得此？”

他反手，將一件事放在桌上，連翹定睛看去，起初還尋常，漸漸地似想起什麼來一樣，臉微變，慢慢地咽了口唾沫。

旁邊，十八子沉默垂手，看袁恕己忽然拿出一，也仔細看去，卻見是一枚攢翠珠花，瞧著不是十分名貴。

看看珠花，又看向連翹，見后者有些花容變。

但就在這一剎那，于十八子的眼前，卻是在一間香房之中，兩酮疊糾纏，一干瘦者在上力而，丑態百出。

底下的那個，卻似笑非笑，手中擎著的，正是攢翠的珠花，神淡定地打量，渾然不理行事之人。

這兩個人正是王甯安跟連翹，忽然王甯安，竭力大，嘶聲如沸，繼而無力伏連翹上。

連翹沒好氣地將他推開，徑直披下床。

后王甯安轉頭笑說：“你也太薄了。”

十八子不由己看著這突然出現的一幕，呆若木。

耳畔卻聽到有人道：“十八子，十八……小弦子？小弦子！”

十八子通一抖，終于清醒過來，定神四顧，發現自己仍在府衙的廳，側桌后坐著袁恕己，他前是連翹，兩人都有些疑地在看著。

十八子不由也隨著咽了口唾沫，終于回過神來：“是大人我？”

袁恕己瞇起雙眼：“你在出什麼神？臉為何這樣紅？”

十八子舉手在臉頰上一抹，果然有些發熱，竟有些心虛，別過臉去小聲道：“沒什麼。”

連翹卻笑說：“大人跟阿弦這般相了？別看阿弦年紀小，實則是縣衙里最能干的，大人也算是慧眼識珠呢。”

袁恕己問道：“哦？你跟他十分悉？”

連翹道：“這桐縣方寸點大的地方，干我們這行兒的，衙門里的事必定要門清兒才是。”

袁恕己道：“連翹姑娘倒也是個敬業之人，怪道能做到頭牌。”

連翹福，又拋眼：“多謝大人夸贊。以后大人若能顧，奴家定然全力侍候。”

袁恕己臉一沉。

眼見問不出什麼來，又沒有直接的人證證，便連翹退了。

連翹出門前，看一眼十八子，卻并未說話。

目送連翹裊裊婷婷地離去，十八子越發有些心神不屬。

袁恕己道：“怪道古人云，‘唯子與小人難養’，這子實在反復無常。昨夜還對王甯安恨之骨，今天便若無其事似的談笑風生。”

十八子聞聽：“王先生際廣闊，跟許多有頭臉的大人相好，連翹姑娘只怕也是不想以卵擊石而已。”

袁恕己想起方才盯著連翹滿臉發紅的一幕，不由道：“聽那/的意思，你必然是去過千紅樓了？難道……也顧過？”

滿面匪夷所思地又把十八子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十八子好大一會兒才聽出袁恕己的意思，略覺窘迫，卻顧不得理會此事，只問道：“這珠花……怎麼說？”

袁恕己見竟不知，道：“方才你沒聽見？果然是魂都飛了不？”

原來方才他將珠花拍出，連翹起初變，卻又極快鎮定下來：“這個，倒果然是王甯安曾送我的，我很瞧不上這種笨貨……也不曾戴過，只隨意丟在屜里，也不知幾時不見了，因不值幾個錢兒，我也不上心，如何竟在大人手中？”

袁恕己對十八子道：“不管是王甯安也好，還是連翹也好，這兩個看似最有嫌疑的人，應答之間卻都毫無破綻。”

如今王甯安因帶，暫時仍拘在縣衙大牢。他所供稱的送包袱給他的丫頭卻仍未找到，千紅樓里其他人的口供，陸芳仍在追詢。

袁恕己又問十八子：“你既然跟相，以的子，可會殺死小麗花？”

這句卻似白刃刺心，猛地抬起頭來，看看袁恕己，目又溜向旁邊那一襲。

袁恕己順著看去，卻誤會了十八子的意思：“我方才問連翹可曾見過此，也堅稱并未看見過。”

聽了此話，十八子眼前仿佛又出現那雙抖帶的手，當下再也待不住，便拱手道：“大人若無其他事，我便先告退了。”

袁恕己一愣，他本還有別的話，可想了想似已說了不，何況來日方長，不必急于一時。

于是只叮囑道：“也罷，你去吧，不過你若在外頭打聽到什麼消息，記得務必要來通知本，可記住了？”

十八子抬頭，同他目相對，終于應道：“小人遵命就是了。”

待退后，袁恕己方站起來，他踱步走到門口，目送那道影匆忙自廊下掠過。

旁邊左永溟走來，瞧一眼十八子的背影，道：“那不過是個都沒長齊的小子，將軍何必對他如此留意？”

袁恕己目送那纖瘦影消失在月門，喃喃道：“這桐縣雖小，也看似風平浪靜，但為什麼先后折了那許多員而查不出原因？我正愁沒個下手的地方，不想偏送來這樁命案，倒要借此試試這桐縣的水有多深。你我都是外來之人，本地又無心腹，必要找個可靠眼線才好行事。”

左永溟恍然：“原來將軍是想讓這十八子當我們的眼線，但是，這小子可靠麼？”

袁恕己角挑起一抹玩味笑意：“很快就知道了。”

左永溟又念叨：“十八子，十八子，誰家的名起的這樣稀奇古怪？人看著也古怪極了。”

袁恕己不由笑道：“雖然古怪，但很有趣。”

且說十八子——阿弦離開了府衙后，左右看看無人，便加快腳步，往縣衙方向而去，但在距離縣衙一條街的地方卻陡然轉，拐了往南的巷落。

飛奔了頃刻，耳畔依稀聽見高聲調笑之聲，揚頭往前看，原來前方已經是千紅樓的后門了。

阿弦見后門虛掩，便悄然閃而，有意避開人，不料才近廊下，就見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鬟探頭出來。

見了，便親親熱熱招呼：“三哥這里來，連翹姐姐正等著你呢，催我出來看看，我還不信呢，不想姐姐果然是神機妙算。”

這孩子卻是連翹的丫頭，當下領著阿弦，一路來至房中。

才推開門，便嗅到一陣異香撲鼻。

原來屋正中擺著一桌酒席，釀鵝，八寶丸子，紅燒魚，盤盤皆是濃油赤醬，口味爽烈，都是阿弦向來喜歡的。

雖然心事重重，乍然見這許多好吃食，仍是讓阿弦咽了口口水，這才想起已經過正午了，自個兒還沒吃午飯呢。

那小丫頭又送了一壺甜酒，便自帶上門退了。桌子后連翹笑盈盈道：“怎麼還不坐下？”

因見阿弦一直站著，連翹便起走到后，手推著，一路到了桌邊，又用力按坐定：“難道還跟我見外了不？”

阿弦微微回頭，看見屏風后的雕花床，薄紗約，如斯眼。

耳畔頓時又想起王甯安那句“你也太薄了”，如坐針氈。

連翹在側坐了，親自斟了一杯酒，道：“你許久不曾來樓里了，昨夜倉促又兼有事，不曾留意。方才在府衙里細看，見你比之前又清瘦了好些，讓姐姐好生心疼，今兒姐姐就給你補補。”舉手提箸，夾了一塊兒紅燒蹄髈，殷勤遞來。

食當前，/在側，阿弦本腸轆轆，但是想起兩人歡好那幕，哪里能吃得下？

又見春蔥似的手指，蔻丹如，府衙里手之時的所見所齊齊涌現，一時胃口全無。

阿弦深深呼吸：“我有事想請教姐姐。”

連翹道：“什麼事？先吃口再說。”舉箸想將那送到阿弦口中。

阿弦勉強飲了一口甜酒以住心頭涌：“方才在府衙，你說并未看見那襲？”

連翹手一僵，卻笑說：“我當然不曾見過，不過裳卻是認得的，非但是我，跟王甯安相識的，都認得是他的。”

阿弦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會來找你？”

連翹放下筷子：“我還當你是想我的好吃食了呢，怎麼，竟不是？”

沉默過后，阿弦輕聲道：“我知道是你把塞進包袱里的，你……你莫非是想嫁禍王甯安？”

在袁恕己亮出那襲的時候，阿弦所看見的，并不僅僅是幻象而已，而是真實發生過的。

——有這種天賦，從小便有，“知”能力異于常人，甚至太過“異常”了，幾乎到達神驚鬼駭的地步。

直到在遇見陳基之前，都以為自己是個無可救藥的瘋子。

連翹暗暗握了雙手，想笑，角卻只是不自然地了兩下。

先前陳基仍在桐縣的時候，跟連翹有些，關于“十八子”的“能力”，連翹知道的，甚至比桐縣的其他人更多一些。

連翹只得做了個僵的笑的表，卻低下頭去。

阿弦道：“我只問姐姐一句，是不是你殺了小麗花？”

“不是！”連翹立刻答，攥雙拳，臉上出悲憤加的表，“不是！我問心無愧！”

阿弦道：“那你為什麼要那樣做？”

連翹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你說的沒錯，是我把放進包袱的，我的確是想嫁禍給王甯安，不……不是嫁禍，本就是姓王的禽殺了那蠢丫頭！”

咬牙切齒，話音剛落，門扇被“啪”地用力推開，幾個縣衙公差站在門口，為首的正是陸芳跟吳兩人。

陸芳冷冷地著連翹，厲聲道：“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