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廉年本是請人來驅惡救命的，誰知道竟從自家找出“尸”，如今更要去府衙過堂，頓時一邪火又撞上來，當即拂袖道：“犬子命在旦夕，這些閑事我無心理會，我不知這人從何而來，你們要查，自管去查底下的人，我卻不能奉陪了。”

阿弦道：“曹老爺你如何不想想，令公子無緣無故夜哭不止，難道跟井中的這年毫無關系？”

曹廉年還未發話，便見一個婆子跌跌撞撞跑來，又驚又喜道：“老爺，小公子方才醒了，正吃呢……”

曹廉年乍聽此言，幾乎不敢相信，忙撇下阿弦高建等人，豕突狼奔回到宅臥房。

進門后，見太太坐在桌邊兒，兩名姨娘陪立在后，許多眼睛都盯著娘懷中那小小孩兒。

曹廉年目，終于看見那小孩兒伏在母懷中，小蠕，汩汩地吃的正急。

原來這兩日來小孩子幾乎不肯睜眼吃，都是昏昏睡睡，母強行于他睡中喂上兩口吊命而已，像是這會兒一樣拼命吮吸的模樣還是首次。

曹廉年著手，看著那孩子吃的勁頭，仿佛自己的五臟六腑也得了滋潤，神魂歸位，什麼憂慮都忘了。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來報：“老爺，張家派了人來。”

曹廉年只顧看孩子，無心理會他事：“不見，就說我正忙著。”

仆人道：“張家來人說，是命攸關的急事。”

曹廉年這才有些驚，回頭看了那仆人一會兒：“來人在何？”

曹府，后花園。

阿弦蹲在小典旁，小心翼翼地將年扶住，把向曹府人要的棉襖裹在他瘦骨嶙峋的上。

手輕輕地過年滿是灰塵漬的臉，避開那些傷，一寸寸拭之下，微微出年本來的清秀容。

高建了兩個府的家丁分別前去縣衙跟府衙報信，回頭看阿弦如此，無奈嘆道：“本是想來謀個外快，不料居然又是扎手案子。”

因見家丁們都聚在不遠竊竊私語，高建走近了又問：“怎麼這樣巧，才把那孩子從井里救上來，曹小公子就醒了？”

阿弦卻只著面前幾乎沒了人形的年，他上遭遇了多非人的折磨？又到底被人扔在井底多久了？重傷加上沒有食水，不見天日，他竟然還有一口氣在。

目在他發間的那朵金小花上停了停，阿弦抬眸，在前方，是覆蓋在井口上的大片怒放的連翹，下仿佛連綿的火焰。

阿弦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忽然后腳步聲響。

阿弦尚未回頭，高建回頭看時，卻是曹廉年陪著一個灰人自甬道上走來。

高建并未在意，只不知曹廉年來意如何，忙迎著，又打量那灰人，卻也是認得的，正是本地張員外家的管事。

高建正要招呼，張管事看一眼地上的小典，先含笑對高建拱手道：“高老弟好。”

高建有些寵若驚，張管事卻指著地上小典道：“不瞞老弟說，我是為了這個逃奴來的，不知為何他竟跑到了曹員外的府上，我聽了消息，特來帶他回去，其他的就不勞煩老弟了。”

高建大為意外，尚未搭腔，張管事使了個眼，后兩名張府家丁上前，便向著小典而去。

才要手拽人起來，阿弦道：“張管事，曹老爺跟我們才將人從井中撈上來，曹老爺先前甚至不知是什麼人‘故意’把這孩子扔在他府中井下，敢問張家是怎麼這麼快知道這件事的？”

“這……”張管事一皺眉。

阿弦又道：“何況這孩子是小麗花案中的重要人證，是要去府衙過堂的，怎麼能被你們帶走？”

張管事不快：“十八子，你就不用手這件事兒了。”

阿弦道：“這句話說的未免有點晚了，我本來不愿意手曹家的事，偏有人拉我來，既然遇上了，那可就沒法子了。”

張管事皺皺眉，看一眼高建，高建卻只訕訕地笑。曹廉年袖手旁觀，板著臉不語。

張管事只得道：“如果新任刺史想要此人過堂，他去我們張府傳問就是了，如今人我定是要帶走的。”張家那兩個仆人見狀，知道是個搶的意思。

高建也看了出來，忙道：“喂，等等……”

阿弦將小典用力抱懷中，扭頭看向曹廉年：“曹老爺？”

曹廉年面難：“十八弟，這是別人的家事，我不便過問。”

阿弦道：“曹老爺總也是走南闖北的人，怎麼也竟似個無知愚婦般優怕事？為什麼這般鼠目寸，也不為令公子的安危多著想著想？”

曹廉年渾一震，經過方才那一場，他也懷疑嬰兒的異常跟井底這孩子有關，可先前嬰兒已經醒轉，張管事又要的急，權衡之下便不想得罪，但聽了阿弦這一句，曹廉年看看阿弦，又看向懷中那宛若一枯骨似的年，縱然人在太底下，仍是狠狠地打了個寒戰。

張管事見勢不妙，忍不住出聲道：“還不快帶人走？”

那兩人得令，雙雙撲上，高建忍無可忍：“住手！”擋在阿弦前。

張管事道：“高建！他不懂事，你也跟著不懂事麼？”

高建破罐子破摔道：“誰敢他，就是我，我管那許多呢！”

張管事一愣，正要人先料理了這愣子，卻聽：“住手。”

是曹廉年發話，又道：“張家這個面子，我今日怕是賣不得了。”

張管事睜大雙眼：“曹甕……”

曹廉年淡淡道：“十八子說不能帶人走，那就不能帶走。這畢竟是在曹家，不管如何，還是我說的算。”

曹家的護院們聽了，齊齊圍了上來。

事已無法善了，張管事索撕破臉：“您可想好了，得罪了張家，便也是得罪了秦家……將來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耳畔似乎又聽見夜間孩大哭的聲響，曹廉年深吸一口氣：“那我也顧不得了。”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一個聲音低低喚道：“姐姐……”氣若游，若有似無。

眾人齊齊看向阿弦懷中那年上。

天不復原先的薄霾籠罩，已轉作碧藍晴，年嘆息似的輕喚聲中，是一陣午后的風溫的掠過掠過，那金黃的小花燦簌簌地拂落一地，有許多紛紛揚揚地隨風灑在兩人上。

那一點金的影子仿佛也飛了阿弦的眼中，就像是夕照的映落幽深的湖面，波粼粼，復又一躍沒其中。

府衙，大堂。

袁恕己濃眉擰，將手中的冊子合起來，抬眸看著堂下跪著的那人。

冷笑了聲，將冊子放落，袁恕己道：“我雖才來，卻總聽人夸贊王先生文采過人，我尚且不信呢，如今看了閣下的手書，才知道果然文筆驚艷，大不似出自人手。”

王甯安心若死灰而面如槁木，先前被阿弦在牡丹酒館里掀出老底兒，就像是把他的魂魄也揪了出來，再也沒有抵賴狡辯的神，伏地招供。

這冊子里所記錄的，雖然的確是他所經歷之事，但王甯安天狡獪，亦怕萬一這冊子落別人之手，豈非不，因此冊子里記錄的事雖然是真，但時間卻一概沒有，就算人名跟地點等也都是假擬，是誰人，只有他自己知道，所以就算無意被別人發現了這本冊子，也只會當是志怪之文，當然不會懷疑到他的上。

誰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十八子竟會用那種轟轟烈烈的方式，讓這本大作傳之于世。

正如阿弦所說，別人不懂，就算懂也奈何不了王甯安，但是心懷鬼胎者，自然恨他骨，必要在他上討回來。

所以王甯安連回旋的余地都沒有，只能前來府衙，就算招供是死，也總比落那些人手中，盡折磨強上百倍。

不等袁恕己喝問，王甯安道：“小人知犯下大錯，只不過小人也是迫不得已，是那些人迫小人幫他們做事而已，如今小人愿招供，還求大人網開一面。”

當即便把合謀參與之人，以及殺了多命等詳細，皆都招認明白。

兩邊的公差，以及記錄的主簿等，聞言也覺骨悚然。

袁恕己接了供詞，捕快按照上面所供名單，即刻前往拿人，公差們飛速領命而去。

袁恕己置完了這所有，心頭仍覺憤懣不退，忽地看見手頭那冊書，便問：“小弦子呢？”

旁側伺候的差人面面相覷，袁恕己回神：“我是說十八子呢？就是縣衙里的那個小子……速去把人來。”

這邊兒人還未走出府衙，就見有個公差從外匆匆而來，進門跪地道：“大人，本地曹員外府中派了人來，說是在他府發現了小麗花案子里的重要證人。”

袁恕己詫異：“你說什麼？”

那公差道：“據說正是小麗花的胞弟小典，對了，來人還說，是縣衙的兩名捕快陪著曹員外辦事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

袁恕己道：“兩名捕快？”

公差道：“來人說是姓高跟姓朱的兩位。”

袁恕己站起來，正要吩咐備馬，他親自往曹府走一遭兒，可還未開口，外間先前派去拿人的公差們已經回來了。

按照王甯安供認，參與殺案的在本地便有兩人，都是有些名聲頭臉的本地士紳，其一喚作張員外，其二是秦學士。

頭一撥回來的，是往張員外家的，卻是無功而返，公差稟告道：“回大人，小人等去了張員外家，原來他已經病了好幾天，如今還臥床不起呢，小人們生怕出事，因此不敢強拉。”

袁恕己正琢磨，另一撥公差也返回了，同樣兩手空空。袁恕己問道：“秦學士也病了？”

公差們面面相覷，方道：“回大人，秦學士不曾病，只是他家里人說，學士在兩日前出城去訪友了，并不在家。”

袁恕己幾乎鼓掌：“這個好，躲得干凈利落。”大風小說

底下公差們不知所以，袁恕己道：“既然兩名人犯各自有緣故，倒也沒有辦法。”

當下便命退堂。

有些衙差們見袁恕己離去，彼此眼神示意，出些心照不宣的笑來。

這邊兒袁恕己負手往外，他的兩名心腹早按捺不住，左永溟道：“這些公差擺明了是了那張秦兩家的好，故而搪塞，大人快快下令，讓我們再去一趟，一定把人揪了來。”

袁恕己道：“你急什麼，難道沒聽說過‘強龍不地頭蛇’？如今他們擰一繩子要勒死我們，我們三個加起來，也不過是六只手，且狗急了還跳墻呢，我可不想跟那幾個前任一樣死的不明不白。”

吳道：“難道就這般忍氣吞聲？越發讓那些畜生們得意了，且這次低頭，往后再想做事兒，那可就如老貓鼻子上掛咸魚，休想了。”

袁恕己道：“低頭？你不想想看，你出拳前要怎麼做？”

兩人疑，左永溟到底心活：“出拳前自然是要先提一口氣，將手后撤。”

袁恕己被憋了一口氣在口，冷道：“不錯，就要將手后撤，待這一拳打出來后，要這幫畜生們都變作泥。”

吳左永溟對視一眼，出會意笑容。

廊下無人，袁恕己即刻吩咐吳：“去牢里看好了王甯安，這些人藏匿不，不過是想等轉機而已。必然會想方設法殺了王甯安，若他一死，那些人咬定姓王的所寫不過異想天開，只怕會借此罪。”

吳領命而去。

袁恕己又對左永溟道：“你帶上我的親筆印信，立刻出城。”對上左永溟詫異的眼神，袁恕己在耳畔如此這般吩咐了一場。

兩名心腹人各自行后，袁恕己了個向導，一路來至曹府。

當他穿過角門跟那層層疊疊的花枝，眼前所見，便是這樣彩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