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淡煙疏雨冷黃昏，零落荼蘼損春痕

梨花帶雨，泫然楚楚

七月，正是北新城最炎熱的季節，傍晚，林杭景和蕭書儀才走出子學校走出來，就看到蕭家邸的小汽車停在街口，七姨放下車窗，笑意盈盈地對們兩個招手，司機打了車門，林杭景並蕭書儀坐到車，就聽七姨說：

「這都要畢業了，還這老晚兒放學，想著和你們一塊去綢緞莊挑料子呢，可真是等得我都快不耐煩了。」

蕭書儀笑著，「明兒就是七姨的生日了，怎麼今兒才想起買料子做新裳？三哥說了，要給七姨做生日呢。」

「大帥不在家，做什麼生日，自家人熱鬧熱鬧也就行了。」七姨道：「將來要辦的喜事多了去呢，別的不說，書儀你和柯家大爺的婚事，還有你三哥和林姑娘……」話未說完，蕭書儀就已經得扭過臉去，拉著杭景，道：「杭景你快聽聽七姨說這話多難聽，把你和我都給調侃上了，越發沒個正經。」

林杭景只是微微一笑，也不說什麼，七姨只出手在蕭書儀的臉蛋上輕輕地一擰，笑道：「你林妹妹還等得，四姑娘你眼看著就二十了，我若再不掛記些，可真是要留你在蕭家當個大丈夫了。」

這七姨一路上談笑著，轉眼汽車就到了雲霓綢緞莊，七姨下了車，帶著蕭書儀和杭景走進去，綢緞莊的幾個夥計早就迎了上來，端茶送水地伺候著，綢緞莊的老闆聽說是蕭大帥府上的人到了，早就從樓上奔下來，把莊裏的好緞子都搬了出來，鞍前馬後的跟著，林杭景坐在綢緞莊的金漆桌旁，看著七姨和蕭書儀選著那綢緞，一時間，繡花、散線、椒藍點子、印度綢、法國綢、綺雲綢……熱熱鬧鬧的滿眼千紫萬紅，正看著，忽然聽到後傳來個聲音，「老闆，我師娘讓我來拿昨日訂下的料子。」

林杭景只覺得一僵，心慌意地竟然轉過頭去，目卻正撞上走進莊裏的牧子正，的手心立刻出了一層汗，牧子正見到，倒是一臉歡喜，還未等開口，正挑緞子的七姨回過頭來，笑道：「杭景，快來給七姨看看，哪個好？」林杭景只得著頭走到七姨邊，見七姨正拿著兩匹緞子比量著，一旁的老闆笑道：「這位想是大帥府里的五小姐了？」七姨推著杭景看那料子，只把眼皮一抬，笑道：「你見大帥府里還有個五小姐？這是我們府里的林姑娘，自小在府里長大，真真是咱們大帥手心裏的寶，比自己親生的還要疼呢。」

林杭景也不敢說話，只覺到似乎有目定在了自己的背上，灼灼的，知道牧子正全都聽到了，從未告訴過他這些，也只是說，是從上海來的，寄居在親戚家，這下，可全都了餡，轉眼就聽後的夥計道：

「哎，你這小夥子，怎麼不拿料子就走呢？！誰惹你了？！」

林杭景只獃獃地站在那裏，默默地著眼前熱鬧的綢緞，心卻一古腦地沉下去，彷彿再也撈不起來了。

七姨買東西向來都是利利索索，挑了幾匹不錯的，綢緞莊里的夥計就幫忙給搬到了車上去，七姨帶著杭景和書儀上了車，一路回邸，書儀還在嘰嘰喳喳的和七姨說著哪匹緞子好，哪匹緞子如何，林杭景只看著車外，當街邊牧子正的影一閃而過的時候，幾乎是不自地出聲。

「停一下車。」

車便停在路邊，杭景轉頭對七姨道：「七姨，我剛想起來要買些東西，你跟四姐先回去，我等會兒自己輛三車就行了。」

也沒聽七姨接下來說什麼，只走下車去，正是傍晚，街道上來來往往的都是行人，林杭景走了幾步，就看到了牧子正走過來，他還戴著那鴨舌帽，穿著風箏行小夥計的簡單裳，兩隻手在袋裏，略低著頭，無打采地走著，走了幾步，才抬起頭來，看到對面的林杭景。

牧子正黯淡的眼眸在見林杭景的一剎那略微地亮了一下，卻又馬上暗了下去，道：「你還有什麼謊沒說完，還要繼續說？」他的語氣冷冰冰的，林杭景眼睛一陣發漲，道：「我本想跟你說實話的，可也不知道怎麼說才好，我是住在大帥府里，可那兒不是我家。」

「你是大帥府里的林小姐，人家手心裏的寶，還跟我說什麼青菜豆腐，平平凡凡過一輩子，你以為我是個窮小子，就能耍著我玩？你把我當傻子？」他這樣說的林杭景心如刀絞，扯住他的角，眼淚一個勁地往下落，道：「我沒騙你，我說的是真的。」牧子正只覺得心頭火氣未消，一甩手就把林杭景甩了個趔趄，恨聲道：「反正我是窮小子，你跟我這樣的人說話有失分，別辱沒了你！這兩年，就當……就當我是白認識了你！」

他秉極倔強的，只扔下那一句話，轉就跑，林杭景抬起頭來，看著他的影消失在街頭的人流里，心裏面委屈更甚，眼淚一行行地往下落，卻又不敢眼睛，生怕回去被人家看見了，又不好待，只能強忍著不哭，心裏越發地絞起來。

這一天晚上，蕭北辰從北大營回來，避開那一群已經把他吵到頭暈腦脹的穎軍元老將領，只順便帶回了莫偉毅和被發配到北大營當兵三個月的許子俊並幕僚之首余白老先生，幾人只在蕭北辰的書房裏研究當下形勢，蕭北辰道：「南面的中央政府堅持攘外必先安，不管扶桑人如何蠶食鯨吞，只對穎軍虎視眈眈，如今父親發來電報，卻說堤防扶桑人，恐怕不太平的日子要到了。」

在穎軍資歷甚老的余先生只看著那擺在桌子上的戰略地圖，道：「這扶桑人狼子野心，已經把南方中央政府攪渾得不樣子，還妄想著把勢力滲進北方二十四省，大帥已經和他們周旋良久，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看這樣，早晚總要打上一仗！」

許子俊道：「打就打，難不還怕了那群混帳行子！」

莫偉毅道：「你個直炮筒子，就知道打，你以為咱們穎軍為何不，只因為現在和南面的中央政府還於對峙狀態，若此時與扶桑人真刀明槍地幹上了，南面中央政府再來幾次反攻，穎軍豈不是腹背敵，兩面為難？！」

正這樣說著，忽聽到書房的門一響，蕭書儀從門外探出個腦袋，看到屋形，只「哎呦」一聲，笑道：「三哥，我只說一句，把你那花汀州的別墅再借我幾日吧。」蕭書儀因借了蕭北辰花汀州的別墅立木蘭社，卻也發現花汀州別墅這塊得天獨厚的好地方，只想著再多借幾日玩玩，在七姨吃了晚飯就往蕭北辰這來，恰逢守在外面的郭紹倫一個不留神，就貿貿然地闖進來了。

蕭北辰道：「行，你快出去吧，左右郭紹倫這頓鞭子是挨定了。」

蕭書儀吐吐舌頭笑道：「那我再說一句，你就饒了郭紹倫吧，我給你說個報，今晚七姨去張太太家打牌，林妹妹也不知怎麼了，飯也沒吃，這會子在後面花廳紫藤架子下悄沒聲地哭著呢，還當我看不見，我可全知道。」

蕭北辰沒說話，蕭書儀便笑嘻嘻地關了門跑了，書房一時靜了下來，幕僚余白老先生何等明眼人，咳嗽一聲說道：「這也討論了一天了，我若再不回去，恐怕我家裏人惦記著，明日再說。」

蕭北辰按了桌上的金鈴，朝著門外道：「郭紹倫。」

郭紹倫推門而進，臉上有點忐忑，蕭北辰道：「今日這頓鞭子我先給你記上，你開車送余白老先生回去。」

郭紹倫竟是鬆了口氣，送著余老先生出去，莫偉毅也站起來，卻不看蕭北辰，單著還盯著地圖看的許子俊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如今聞知妹妹難過了，只怕是也沒時間糊弄我們哥幾個了。」

許子俊當場怒道：「你他媽的又文縐縐的說些個什麼？！我哪有什麼妹妹！」

莫偉毅大笑，「好，好，你沒有妹妹，我也沒有妹妹，讓有妹妹的忙去，我們這些個沒妹妹的，只能到『明玉玥』喝酒去。」

蕭北辰也不作聲，只是手去拿一旁的馬鞭，眼看著就要過來了，莫偉毅快快地拿了軍帽，扯著許子俊就一溜煙地往樓下去了。

花廳外的紫藤花架子下，擺著幾張桌椅，周圍都是些盆栽，林杭景只坐在那裏著蘭花的葉子，著著，又想起牧子正刺心的幾句話來，不覺得眼圈又紅了，微微地抿起，委屈的眼淚「啪」地一聲掉在了那蘭花翠綠的葉子上，順著葉片便了下去，忽聽得一旁有人笑道：「你這澆花的法子，倒也新奇。」

抬起頭來，見是蕭北辰，慌忙眼睛，道，「我沒澆花。」

蕭北辰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笑道：「那你這眼淚掉得可是奇怪了，好好的哭什麼？誰欺負你了？」

林杭景也沒法說出個緣由來，只輕聲道：「剛才被嬤嬤念了兩句。」蕭北辰一笑，想來這大帥府里除了林杭景的娘劉嬤嬤，也沒人敢惹林杭景，他看林杭景的眼眶又開始泛紅，忙道：「你先等會兒。」林杭景一怔，蕭北辰回手便將一旁小桌子上盛著花瓣的水晶盤子捧到了林杭景的面前，笑著說道：「妹妹這幾滴眼淚值錢，讓我接幾個金豆出去賣。」

那水晶盤子端端正正地端到了林杭景的面前，就專等著林杭景往下掉眼淚，這樣一來卻是尷尬地哭不出來，只是推開那盤子，低著頭忍不住一笑，那眼角卻還帶著淚痕，那一笑間恰似梨花一枝春帶雨，惹人垂憐，蕭北辰笑道：「古有擲千金博一笑的，撕扇子做一笑的，如今我這親捧了水晶盤子逗林妹妹一笑，也算佳話了。」

林杭景抬起頭來認真地說，「明兒是七姨的生日，大家都高高興興的，我這流眼淚的事兒，你可別說出去。」

蕭北辰笑道：「你自己算算，你得有多事兒不讓我說出去了，不然我給你派個副吧，郭紹倫那樣的，專門負責給你理這些個事兒，免得哪天臨陣了佛腳。」

他一句話逗得林杭景又笑了，眼角的淚痕也幹了，說：「反正你別說就是了。」

恰逢這時蕭安畢恭畢敬地捧了一碗糖蒸酪來，蕭北辰接過那碗酪，放到了林杭景的面前，笑道：「你把這個吃了，我就不說了。」

林杭景原本心裏難過，晚飯什麼也沒有吃，這會兒跟蕭北辰說了幾句，看到那白的酪，確也有些了，拿起勺子喝了一口，齒留香，只覺得好吃，蕭北辰微微一笑，轉眼就看到蕭書儀帶著老五，老六，三個人貓著腰，悄沒聲地從花廳對面的抄手游廊繞過去，卻都是捂著笑，一臉促狹鬼的模樣。

第二日就是七姨的生日，因七姨說了不張揚，自家人熱鬧熱鬧，所以邸里也沒請什麼人，才一清早，老五，老六就來七姨這裏叩頭拜壽，吃了壽麵后，大小姐大姑爺，二小姐二姑爺的汽車也就到了，幾位與蕭家相的太太卻也趕來，紛紛送了賀禮，書儀忙忙地幫著七姨拆看著，下午便請了戲班子進府，在大客廳里搭了戲枱子，七姨帶著杭景，大小姐，二小姐，四姑娘並幾個太太看戲，蕭家男子也有看的，也有聚了去別地聊天的，一時間，大帥府里花團錦簇，熱鬧極了。

正熱鬧著，就聽下人來報，說是帥回來了，七姨忙帶著人出去迎，才走到前庭，就看到兩個警衛連的小兵反背著槍，低著頭抬了一樣東西進來，用的綢蓋著，一直放到了七姨的面前，蕭北辰才走過來，七姨笑道：「老三，你這是給我送了什麼壽禮？」

「也不是什麼貴重東西，想著七姨可能會喜歡，就弄了來給七姨慶壽。」蕭北辰說著，走上前掀開了那一層綢，卻是一盆蓮瓣蘭水晶翅蝶，正開著花，花瓣周圍有著細細曲線，形如鋸齒、狀如長尾蝶翼，實乃蘭花中的極品，有的奇異品種，把個七姨歡喜的不得了，連聲說道：「快給我抬到後面花廳里好好養著。」下人走上來抬下去那一盆蘭花，七姨拉著蕭北辰，道：「你一會兒還有事兒沒有？」

蕭北辰道：「今兒晚上穎軍大練兵，恐怕我要在北大營待上半個月，這會只等莫偉毅和許子俊過來就走。」

「好，好。」七姨抿著笑，「難得一大家子齊齊全全的，咱們都往後面花廳坐坐去，老三，今兒我就全你個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