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偃月走上聽雨樓后不久,樓外便出現了一道紅的影。
珊瑚的髮釵,嫣紅的,榴紅的長,艷紅的劍鞘——襯得那張臉愈加明艷人,宛若五月里的石榴花一般,是熱烈而張揚的。
來人是如今千音閣的雲使,以一柄「薔薇劍」名揚南疆的夏雲舒。
三天前的早上,夏雲舒在千裏外的景鍾城聽到了幾句對話。
「聽說了沒?千音閣的月使林偃月要回來了。那個人,十四歲就是殺人魔頭,還和前任閣主有一。嘖嘖,這兩任閣主的品味也真是……」
「還真是!本以為閣主夫人遲早是雲使夏雲舒,人生得漂亮,落落大方,還對閣主謝凌風癡多年。唉……」
「你嘆什麼氣?總也不是你的。哈哈哈……」
夏雲舒還沒聽完,就已經騎上馬,向平仲山的方向疾馳而去。
顧檐梅,謝凌風,喬貫華,林偃月,夏雲舒。
青蔥歲月,青梅竹馬,逾骨,親如手足。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九年前的一場大火里被摧毀了。
九年來,夏雲舒一直以為林偃月死了,一直在等著謝凌風上自己。可是九年後,林偃月卻回來了,還是以月使的份,聲勢浩大地重新回來。而從頭到尾,謝凌風和喬貫華都瞞著。
夏雲舒心中只覺得憤憤不平,林偃月憑什麼重新回來!
林偃月是謝家的養,在閣中份尊貴,此外還有很多被公認的優點,漂亮、聰明、懂事、善良、孝順……一直是千音閣所有孩的典範。
依著林偃月的優秀,長到十三四歲,提親的人肯定要踏破門檻,可是卻一個人也沒有。因為大家都知道,林偃月和謝凌風兩小無猜、一同長大,將來肯定是要嫁給謝凌風的。
可是,最後林偃月卻沒有嫁給謝凌風。
千音閣被滅,養父母骨未寒,林偃月就忙不迭地搬進了顧檐梅所住的聽雨樓。說林偃月「搬進聽雨樓」,這已經是個很委婉的表達方式。孤男寡,同住同行,什麼難聽的說辭都有。
小時候,夏雲舒常聽隔壁的大娘嘆:「將來誰家要是娶了偃月那丫頭,可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後來,大娘換了一種說法:「誰家要是攤上這麼個兒,可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
原本是八輩子的福氣,後來是八輩子的霉,可見人生際遇,真是難以言說。
林偃月和顧檐梅死後,夏雲舒只覺得鬆了一口氣,卻沒想到九年後,死去的林偃月竟然回來了。所以,夏雲舒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便馬不停蹄趕了三天的路,徑直回到閣中,然後立刻來了聽雨樓。
夏雲舒的影剛出現,守在聽雨樓外的弟子們便紛紛走過去,親熱地將夏雲舒圍在了中間,笑鬧了一陣,夏雲舒這才讓大家都先回去。眾人聽了夏雲舒的話,立刻歡快地應了,然後,那一片鵝黃便向山下飄去,嘰嘰喳喳地,像一群鳥兒。
夏雲舒轉向樓中走去,上到最後一層,便見房門閉,林偃月倚著欄桿站在廊外,似乎正在眺遠方。
林偃月聽到了後的腳步聲,隨口問了一句:「誰?」
夏雲舒聽著林偃月漫不經心的語氣,心中略微有些不快,但還是耐住子道:「是我,夏雲舒。」
林偃月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張稚氣的臉,邊慢慢出了一個極淺的笑:「原來是雲舒。」夏雲舒是閣中舊人的兒,小林偃月一歲,自小住祖父家中,直到十歲時才來到千音閣,將他們原本的四個人變五個人。
夏雲舒子直爽,也不再繞彎子,直接道:「九年前你既然選擇了離開,如今為什麼又要回來?」。
林偃月笑:「這裏是我的家,自然是——想回來,就回來。」
夏雲舒的臉驟然轉冷:「這樣恬不知恥的話,虧你說得出來!你和顧檐梅,倒真是天生絕配,一樣的絕冷、忘恩負義。」
話說出口,夏雲舒自己也覺察出來有些刻薄,但知道這是事實。
顧檐梅的父親去世后,孤兒寡母無依無靠,於是投奔了他的姨父,也就是謝凌風的父親。過了幾年,顧檐梅的母親也去世了,便是謝凌風的父母將顧檐梅教養大。
可是千音閣被滅之後,顧檐梅不知從哪裏學了一門邪門的武功,竟然不顧謝家多年收留養育之恩,做出趁人之危的小人行徑,不僅搶了謝凌風的閣主之位,還搶了謝凌風的未婚妻子林偃月。
林偃月聽罷夏雲舒的話,臉在瞬間冷如寒冰,都忍不住微微發。
好個「絕冷、忘恩負義」!手裏染了顧檐梅的,居然能夠毫無顧忌地說出這樣的話!
夏雲舒只當沒有看到林偃月臉上的怒意,問道:「你不是喜歡顧檐梅嗎?顧檐梅都死了,你還回來做什麼?」
林偃月聽罷,邊突然出一個笑,笑裏帶了妖嬈嫵:「我回來,自然是為了和凌風重修舊好啊。」
林偃月話音剛落,夏雲舒已經唰地一聲出手中的劍,指向了林偃月的心口:「你還嫌當年傷凌風不夠深?去拿你的『流月』來。贏了我,這件事我就不管了。但我若贏了,就請你立刻離開千音閣。」
林偃月覺得心口傳來一涼意,卻依舊笑著。林偃月知道每日的這個時候,謝凌風都會來看,所以也不著急,只需要等待時機就好。
林偃月看著夏雲舒,角勾出一個笑:「雲舒,不是我不和你比,而是我已經拿不了劍了。」
九年前,謝凌風的那一劍穿的右肩,導致右手經脈損,傷好之後,便再也不能用劍。況且,的流月劍早已經毀去了。
林偃月想,或許從選擇用琴殺人的那一天開始,就已經向上蒼還了拿劍的權利。
夏雲舒看著林偃月,突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這個世界上,那些生來就眾星拱月的人,似乎連上蒼都會格外眷顧一點,而且常常眷顧得讓人不嫉妒都不行。
林偃月從小就很優秀,不僅在紅刺繡、琴棋書畫上是如此,就連武功上亦是。林偃月十一歲的時候,就打敗了閣中們這一輩所有的孩子。從那以後,林偃月武功的進步就一直被閣中人津津樂道,其中以老閣主的一句話流傳最廣:「偃月啊,我看將來定是要為一代俠的。」
但是,那個被老閣主預言將為俠的人,在十四歲時了用琴殺人的妖,而現在,再也拿不起劍了。
原本,看著自己的敵落到如今的地步,一般人都會覺得很解氣,但是夏雲舒卻從心底覺到了那麼一點點的悲涼。
林偃月側耳聽著樓下的靜,半晌過後,角勾出一個嘲諷的笑來:「你不過是想殺了我,卻又不敢承擔殺人的罪名,還要來說什麼比試。如此懦弱又虛偽,難怪你花了九年,卻什麼都得不到。」說到最後,林偃月抬手掩住,輕輕笑了一聲。
這句話正好到夏雲舒的痛,彷彿被人打了一個耳,心中瞬間怒火騰升,握住劍的手幾乎沒有遲疑,已經猛地向林偃月刺過去。
林偃月只覺得冰涼的劍氣撲面而來,彷彿要被瞬間攪碎一般,不由自主地向後跌去,腔中氣翻騰,腥之氣直湧向嚨。
下一個瞬間,林偃月便覺到一隻手臂環住了的腰,讓的重新回歸平穩——一切都和意料中的分毫不差。
林偃月覺得口中一陣腥甜,鮮剛溢出角,已經被生生咽了下去,然後心愉快地等著看接下來的戲。
但是,此時樓上的另外兩個人卻沒有林偃月的好心。
謝凌風目冰冷地看著面前的夏雲舒。夏雲舒卻沒有看謝凌風,而是看著地上,那裏躺著一柄斷劍。艷紅的劍柄,泛著紅的劍鋒。是一把漂亮的劍,和它的名字一樣漂亮。這把漂亮的「薔薇劍」,是九年前謝凌風送給的禮。
夏雲舒的聲音已經瀕臨崩潰:「九年了,從你送給我那天開始,這把劍我從來都沒有離過。如今,你卻親手毀了它……」
夏雲舒邊說邊抬起頭來,卻在謝凌風的眸中看到了毫不掩飾的殺意,這才覺得后怕起來,方才若沒有劍替擋一下,斃命的就是。是了,怎麼忘了,林偃月是謝凌風的忌,為此他連顧檐梅都可以殺,何況是。
夏雲舒在謝凌風的目里退後了一步,片刻后慢慢蹲下,將斷掉的劍撿起來,劍鋒割破手指,染出團團薔薇,卻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就那樣抱著斷作兩截的劍,步履凌地下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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