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懷裏浸著茶水的，蘇妹汲著腳上的木屐，緩步走出了卻非殿，外頭不知何時漸漸升起了淺白的日頭，蘇妹墊起腳尖，將手裏的寬袍晾曬於木架之上。

因著那瘮骨髓的梳洗之刑，所以蘇妹對於周旻晟，一開始是十分懼怕的，服侍之時連頭都不敢抬，可是經過這半月，卻是突然發現這周旻晟現下就是一隻沒了爪子的虎，再張牙舞爪又如何，還不是被困在籠子裏傷不了。

其實說到底，他們也算是同病相憐，都有一個不靠譜的爹。

第一眼看到周旻晟時，蘇妹就被他那臟污再幾乎看不清楚的袍給熏了個半死，也不知是多久沒有洗換了，那副蓬頭垢面的模樣，大致比周陵城裏頭沿街乞討的乞兒好不了多。

那時候的蘇妹，是有些心酸的，因為加上上輩子，畢竟也算是活了幾十年的人了，所以看到這副模樣的周旻晟，無端的產生些憐弱小的小病，也是正常的，至此便猶如老媽子般的開始接手周旻晟的事，即便那頭沒了抓牙的虎依舊對十分不友好。

只是說到底，蘇妹上輩子還是死在這周旻晟手裏的，因此對於這周旻晟，蘇妹總是隔著一層皮的，有時候也會無端產生些怨懣緒，可轉念一想，這偌大後宮，人家連你是哪蔥都不曉得，這般的怨懣，實在算是自作多了。

自然，人不會無緣無故的對別人好，蘇妹是存著私心的，想著，若是等到這周旻晟當上了皇帝的那一天，會不會看在兢兢業業的服侍了他這麼久的份上，賞些銀錢，讓出宮找個安穩的人嫁了呢？

「姐姐。」一道青稚的聲音突然從旁傳來，小太監圓桂著子，的跑到蘇妹旁道：「姐姐，尚功局的青瓷姑姑託人送來了些廢布。」

一邊說著話，圓桂一邊將掩在寬袖裏頭的一大坨布頭塞進了蘇妹手裏。

其實雖說是廢布，但尚功局裏頭出來的東西，哪樣是差的。

蘇妹了手裏厚實的布料，便知曉這定是青瓷特意給留的，冬日將至，南宮裏頭無厚裹，便是煤炭也被人剋扣著，更別說有人會送過來了，所以人常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在尚功局中，蘇妹一走，青瓷便頂了的五品吏職，青瓷素是個要強子的，憎分明，蘇妹平日裏與的關係極好，自然也不在意這事，只青瓷卻是心中過意不去，時不時的來找蘇妹想讓回尚功局。

蘇妹自然是不能回去的，但又不能明說原因，只能晦的點撥青瓷讓多往尚功局的門口轉轉，早些上那個半路破了服的太常寺好出宮嫁人去。

上輩子時，蘇妹記得很清楚，青瓷在那周旻晟繼位之前被太常寺求了出去，堪堪躲過一劫，現下想來，蘇妹總是覺得這事太過巧合了一些。

「姐姐，怎麼了？」圓桂看著蘇妹只盯著那布頭卻不作，趕湊頭到蘇妹面前道：「姐姐莫擔憂，奴才進來時那兩個婆子正睡著呢。」

這南宮裏頭加上蘇妹，服侍周旻晟的只四人，兩個婆子是景帝安在裏頭的，平日裏基本不干事，只負責看管周旻晟不讓他出了卻非殿，圓桂是被不不願調進來的，年歲與蘇妹一般大，卻小了一月，因此一直喚蘇妹為姐姐，除了碎些，基本沒啥病。

所以整個南宮裏，只有一個蘇妹是拋了五品吏的職栽進來的，這般傻的人，也難怪周旻晟看著不順眼，畢竟哪裏有人會拋了到手的五品吏職，甘願在廢太子宮做一個無品階宮的，說沒有目的，誰會信。

「無事，我將布塊拿進去，你去後頭挖些芋過來。」

這芋是蘇妹無意中在卻非殿的後頭發現的，長的極其像姜塊，蘇妹看到上頭有嚙鼠的啃噬痕跡，便大膽嘗了嘗，發現味道居然還不錯，便挖了好幾日蒸煮來吃。

「哎。」圓桂輕應一聲，趕拱著子走遠了。

看著圓桂那在秋瑟冷風裏頭幾乎一團的纖瘦子，蘇妹了手裏的布塊，想著這些料子大致可以做三件小襖背心，冬日裏裹在宮裏頭，也是看不出來的。

汲著腳上的木屐，蘇妹的帶著手裏的布塊進了卻非殿。

卻非殿裏頭依舊冷的，那周旻晟坐在矮木塌上，後的窗欞大開。

「王爺怎的沒有關窗？這若是著了風那可如何是好。」畢竟這南宮裏頭本就不會有醫過來，就連弄副平常的葯都艱難的。

放下手裏的布塊，蘇妹趕上前去關了窗欞，然後又走到炭盆邊挑了挑裏頭的炭火道：「這炭火還是不能一直燒著的，省著些用才好。」

穿著宮裝的小宮拿著手裏的鐵鉗子細細撥弄著面前的炭盆，白細小臉被照的瑩白如玉，仿若世上最細的璞玉，只細看之下卻是一副娥眉蹙，瓣輕抿的憂愁模樣，看似好像是有幾分心事。

人蹙眉，自然是惹人憐惜的，周旻晟斜睨了一眼蘇妹，裹著上的被褥仰躺在了矮木塌上。

聽到靜，蘇妹轉頭，看到那粘上茶水的被褥，趕急匆匆的疾奔到矮木塌前一把將周旻晟扯了起來道：「別睡，這茶水還未收拾呢。」

「滾！」瞪著面前的蘇妹，周旻晟一把甩開自己被蘇妹抱在前的手臂，咬牙沉聲道。

「奴婢收拾了茶水便出去，王爺您只剩下這一條被褥了，若是了，那晚間可沒得蓋了。」一邊說著話，蘇妹一邊手腳利落的將那矮木塌上的茶水乾，然後又用自個兒從尚功局裏頭帶出來的厚鐵片燒燙了烘乾了被褥，這才讓周旻晟躺回被褥裏頭。

「那不是還有？」周旻晟靠在矮木塌上，突然抬手一指側邊小榻之上的被褥道。

聽到周旻晟的話，蘇妹微有些吃驚，畢竟到這南宮大半月，周旻晟只對說過一個字，那便是「滾」，今日聽到這麼多字還能串問話，真是不簡單。

順著周旻晟的視線看了一眼那小榻上頭的被褥，蘇妹聲音清婉道：「那是奴婢的，不是王爺的。」

「嗤。」發出一道意味不明的聲音，周旻晟裹著被褥便翻閉上了眼。

蘇妹也不管他，只順手替他掖了掖被角，然後從柜子裏頭拿出自己的針線剪子，坐在矮木塌上頭開始做小襖背心。

周旻晟被困在這卻非殿裏頭，平日裏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睡覺，起碼蘇妹看到的是這樣的。

「王爺，王爺，您起來，奴婢給您量量子。」周旻晟本就沒有睡著，可是那小宮卻一個勁的在聒噪，綿綿的聲音吵得人不得安生。

「滾！」

「王爺您醒了？起來量子吧。」

周旻晟雖看著很瘦弱，但力氣卻不小，這是蘇妹無意中發現的，只因那次站在卻非殿門口，清晰的看到那人搬開了要三兩大漢才能挪開的鐵築橫架，悄無聲息，青石磚之上甚至連痕跡都未留下。

因此，蘇妹對周旻晟總是藏著一份心，有意無意的留意著他，可自那日之後，卻再未看到他做過什麼奇怪的事兒。

「王爺躺著也，奴婢看一眼便行。」一邊說著話，蘇妹一邊快速掀開周旻晟上的被褥看了一眼他穿著襖子的纖瘦子。

蘇妹從小便被送進了宮，跟在尚功側學習針線制，不識字，但是卻畫的一手好圖，那些躍然於紙上，細新穎的宮裝，便是尚功極為偏的理由。

蘇妹想，這大概就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了吧，一雙巧手，是在這深暗宮中的生存之本。

用眼睛估略了周旻晟子的尺寸，蘇妹立刻便垂眸開始徒手剪裁起了手裏的布料。

雖不及手量來的準確，但應當也**不離十了吧。

一邊剪裁著手裏的布料，蘇妹一邊開口道：「奴婢晚間會做蒸芋，王爺多吃一些。」

周旻晟斜睨了一眼蘇妹，裹著被褥倒頭又鑽了進去。

沒有聽到周旻晟的回話，蘇妹已然習以為常，收拾完了手裏的東西，起將其鎖進一旁的櫃中，然後仔細叮囑周旻晟道：「王爺，這裏頭是奴婢替您做的小襖背心，您瞧著莫讓李嬤嬤和趙嬤嬤了去。」

其實這李嬤嬤和趙嬤嬤不多進卻非殿，最多也就是在殿門口瞟看那麼一兩眼，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那可是過冬的布料，青瓷拿出來，不定費了多心神。

周旻晟依舊窩在被褥裏頭不回話，蘇妹不放心，了腳上的木屐跪在周旻晟面前，聲音輕細的道：「王爺，您不必多費神的，只要看到那李嬤嬤和趙嬤嬤走進殿裏，說句話攔一下就可以了。」

小宮說話的時候，上帶著皂角的清香氣，細細的發尾搭在他閉的眼瞼，麻一片。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