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蘇妹伺候完那周旻晟吃過晚膳，便讓圓桂端了一盆熱水進來。

木製的腳盆已然有些破損，但因為木質好，所以並沒有什麼發霉的地方。

蘇妹跪坐在矮木塌前，將周旻晟褪了鞋的腳小心翼翼的置木盆之中。

「什麼鬼東西。」裝著清冽熱水的木盆之中散發出一難聞的辛辣氣，周旻晟的腳一抬，那飛濺的熱水便打在了蘇妹的衫上。

「奴婢讓圓桂在裏頭加了一點生薑，驅寒用的，王爺今日吹了冷風，若是生了病，那奴婢可有的煩了。」渾不在意的拍了拍自己上的濡痕跡，蘇妹再次將周旻晟的腳進木盆里。

微燙的熱水漾漾的從四面八方湧來在腳上，但是卻不及那雙細小手來的綿舒適。

周旻晟微瞇著一雙暗沉眼眸，垂眸看向面前的小宮。

瓷白，鹿眼腮，穿著一半舊宮裝，挽起的漆發垂落，看著樸實無華，卻依舊掩不住那一的清婉骨，尤其是那張臉，實在是扎眼的讓人心煩。

小心翼翼的抬起周旻晟的雙腳，蘇妹用手中巾帕替他乾腳上的水漬置於一旁，然後反拿過一雙新制的羅幫他套在腳上，作練非常。

「人往高爬，水往低流，你好好的吏不當，來我這南宮伺候一個廢人做甚？」

臥撐在矮木塌上，周旻晟看著正準備端盆出去的蘇妹，突兀開口道。

聽到周旻晟的話，蘇妹端著腳盆的作一頓，片刻之後才細啞開口道：「富貴在天，人各有志，奴婢只盼著能安安穩穩的待到出宮的日子，因此即便是這卻非殿裏頭關的不是您，奴婢也會過來。」

這周旻晟雖然說只是一個廢太子，但那景帝已然做了奪位之逆舉，為避他人口舌，自然是不會再對這周旻晟有所作，因此蘇妹呆在這偏僻的卻非殿裏，確是多了一重保障，起碼那老太監不敢明目張膽的過來尋自己了。

畢竟若是被有心人看到，落了一個勾結廢太子的罪，那可是砍頭的大罪。

「呵。」聽到蘇妹的話，周旻晟突然嗤笑一聲道：「說的大義凜然，還不是……」

「什麼？」見周旻晟只說了半截子話，蘇妹蹙著細眉，下意識的便接了口道。

「一個婢子，還敢站著與本王說話？」抬眸看向端著腳盆站在自己面前的蘇妹，周旻晟轉了話頭，突然發難道。

「王爺可聽過一句話？喚作虎落平被犬欺，龍游淺水遭蝦戲，您現在就是那落了牙的虎，奴婢願意搭理您，那是奴婢心善。」

說罷話，蘇妹端著腳盆，徑直便出了卻非殿的大門。

看著蘇妹那消失在殿門口的纖細影，周旻晟了子，然後面無表的翻躺進了被褥之中。

殿外寒風冷，清月高掛，蘇妹哆嗦著子將手裏的腳盆倒了，然後緩慢蹲下了子。

這周旻晟的戒心太重，自個兒若是一味的奉承他，只會被他認為是別有用心，不過好在蘇妹本就沒想著如何奉承他，只盼著這廝安穩些，待他做了皇帝，放自個兒一條生路便罷了。

「姐姐，怎麼了？可是王爺他又發脾氣了？」圓桂大老遠的就看到了蘇妹那蹲在地上的纖細影，小小的一團，讓人看著可憐又心疼。

「沒事，就是站的累了，蹲一會子。」聽到圓桂的聲音，蘇妹緩慢從地上起，然後將手裏的腳盆遞給他道：「時辰不早了，你去歇息吧。」

就著清冷的月看到蘇妹那微紅的眼角，圓桂囁嚅片刻，終於還是猶豫著開了口道：「姐姐，你對王爺這般好，王爺他都不領，依我看，姐姐還是趁早走了的好，省的日後……」

「都是可憐人罷了。」打斷圓桂的話，蘇妹輕嘆出一口氣，然後低垂著眼睫，細聲開口道：「圓桂，我是不會走的，還有你說錯了，我沒有對他好，我只是個婢子，我做的，都是我應當做的。」

說罷話，蘇妹朝著他擺了擺手道：「去吧，早些歇息。」

「……那我先走了。」端著手裏的腳盆言又止的看了蘇妹一眼，圓桂一步三回頭的終於走遠了。

看著圓桂消失在轉角的影，蘇妹跺了跺自己被凍得僵直的小腳，著子走進了卻非殿。

卻非殿裏頭的炭盆已然滅了，整個殿中冷的，蘇妹思索片刻之後還是小心翼翼的從一旁櫃中取了一些黑炭出來，重新點燃了炭盆。

這月的炭侍監又沒送來，怕是要自個兒去取了。

嗆人的濃煙隨著炭火的生起而滾滾湧出，蘇妹趕起稍推開了一側的窗欞，冷的寒風呼嘯而進，凍得一個機靈。

手攏了攏自己上的宮裝，蘇妹走到一旁矮木塌邊熄了小案上頭的一盞油燈，然後黑躺倒在榻之上。

昨日新曬的被褥已不帶半點暖意，蘇妹蜷在裏頭，使勁的將自己環抱起來，以期取得一點暖意。

有什麼可怨的呢？你看人家廢太子淪落到這步田地不都還好死賴活著呢。

將小臉使勁的埋進被褥之中，蘇妹吸了吸鼻頭，然後緩慢閉上了雙眸。

翌日一早，蘇妹便開始在櫃中搗鼓了起來。

小時進宮的時候雖帶了一些家私，但卻半路都被別人給順走了，後來進了尚功局，尚功念製作宮服樣有功，平日裏倒是會給一些小首飾作獎賞，再加上平日裏攢起來的一些月俸銀錢，用來換些黑炭，應當還是綽綽有餘的。

只是蘇妹翻了半響，卻是沒看見那柜子裏頭的銀錢和首飾，看著那破爛的布頭，心下陡生出一不好的預。

矮木塌上，那廢太子依舊睡著，蘇妹咬牙轉步出卻非殿往後頭走去。

寬大的側殿之中，李嬤嬤與趙嬤嬤正在榻上頭磕著瓜子說著話，手裏各抱著一個暖爐，側的小案上頭稀稀落落的滿是蘇妹的首飾銀錢，也不避諱的直接攤了一小案。

蘇妹站在厚氈，雙眸圓瞪向那兩個老婆子，纖細的子被氣得直哆嗦。

「喲，今兒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趙嬤嬤吐掉裏的瓜子，斜睨了蘇妹一眼道。

的攥著拳頭，蘇妹輕緩的吐出一口氣道：「嬤嬤，這小案上頭的東西，怕是我的吧？」

「你的？這可是我倆找著的，怎能算你的呢。」李嬤嬤隨手拿起一支細小的珠釵朝著蘇妹晃了晃道：「怎麼點小件，我倒是還看不上眼呢。」

「若是看不上，李嬤嬤還給奴婢便是了。」努力的咽下裏那口子濁氣，蘇妹緩和了幾分聲音道。

「罷了，蒼蠅也是，好歹能換幾盤子瓜子吃吃。」攏了攏自己上蓋著的厚被，李嬤嬤不耐煩的催趕蘇妹道：「沒事就快出去吧，那廢人可離不得你。」

聽著李嬤嬤啞的聲音，蘇妹靜站在原，的絞著自己的雙手，片刻之後終於咬牙離去。

今日的天有些晦暗沉，怕是要落雨，蘇妹汲著腳上的木屐，噼里啪啦的一陣疾走，直衝回了卻非殿裏。

那廢太子還裹在被褥裏頭睡著，仿若死去了一般的沉靜。

蘇妹轉走到矮木塌前，一把掀開了周旻晟上的被褥，氣急的正開口之際，卻是突然發現了不對勁。

只見那周旻晟燒紅著一張臉蜷在被褥之中，面難看，發白，因為冷，整個人不可抑制的抖一團，寬大的領口出他蒼白到近乎明的，細骨凸出，上頭青的經絡脆弱而清晰。

看到這副模樣的周旻晟，蘇妹那口滾在嚨裏頭的氣上不來下不去的，最後終於還是無奈的咽回了肚子裏。

將被褥重新蓋在周旻晟的上，蘇妹轉走到榻邊，把自己的被褥也給搬了過來替他在上，然後又出殿門吩咐圓桂燒壺熱水過來。

即便著兩條被褥，那周旻晟還是冷的直哆嗦，蘇妹猶豫片刻，褪了宮裝外衫鑽進了被褥裏頭，反手抱了周旻晟。

明明冷的，但這上卻熱燙的嚇人。

替周旻晟掖了掖被褥，蘇妹的環抱著懷裏的周旻晟，他纖細的骨架仿若一折便斷似得被在掌下，脆弱而可憐。

只蘇妹卻知道，這人殺伐果斷的狠戾子，怕是從小便養的，那般沉子，哪裏會讓人聯想到他此刻的這副可憐模樣呢？

炙熱的呼吸聲噴灑在蘇妹的脖頸，急促而低啞，讓蘇妹突兀想起小時自己被母親圈在懷裏的景。

那時的自己，也是家中珍寶，若不是那信口胡言的大夫，哪至於……

下意識的手上自己的右臉顴骨，蘇妹低垂下眼睫，將腦袋的埋進周旻晟的脖頸里。

罷了罷了，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命數，怨不得別人。

只盼著這一世，能安穩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