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秋的夜，連黃月都冷的不願出雲，蘇妹端著手裏的木盆站在石井前，正用力的著自己的臉。

「姐姐，這都紅了。」圓桂抱著剛剛撿到的柴火站在蘇妹後，小心翼翼的開口道：「這是怎麼了？」

「無事，著髒東西了。」絞乾木盆裏頭的巾帕，蘇妹抹了一把臉道：「人來過了嗎？」

「還沒呢，也不知什麼時候來。」輕搖了搖頭，圓桂突然瞥見蘇妹紅的右顴骨顯出的一點硃砂痣，正開口說話之際，卻是突聞房廊傳來一陣尖細說話聲。

「怕是人來了，我去看看。」

「我與你一道去。」放下手裏的木盆，蘇妹整了整自己松垮的宮裝，然後用力的將那掩在脖頸的高領往上提了提，遮掩住纖細脖頸的一圈青紫痕跡。

「哎。」抱著手裏的乾柴，圓桂跟在蘇妹後，往那房廊拐角走去。

昏暗的房廊之中，迎面走來五六個太監，那走在最前頭的小太監躬提著燈籠，後是一個年長的老太監，冠齊整，形瘦削，一雙渾濁雙目即便是在昏暗的房廊之中，也能讓蘇妹看的一清二楚。

掩下臉上的厭惡之，蘇妹按捺下自己疾奔而走的**，端端正正的朝著那老太監行了一禮道：「孫奚。」

早就應該想到的，這老太監掌管奚局，而這奚局又管著宮中奚隸、工役、宮等品階生老病死的後事，這塊出了事，這老太監怎麼可能不逮著機會過來。

孫正德站定在蘇妹面前，微瞇著一雙渾濁雙眸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蘇妹，然後低嘆一聲道：「你看看你，這幾日不見，便消瘦了許多，好好的吏不當，偏要往這南宮來，是何苦呢。」

去了勢的太監在年輕時看上去與平常男子並無什麼不同，但一等到老了，這說話嗓音便顯得怪異難聽，特別是因為下頭不幹凈，所以日日兜著布，上便難免帶些味道，這孫正德又歡喜用熏遮掩，那濃厚的熏氣混合著雜味，陣陣刺鼻，直惹得蘇妹幾反嘔。

「不勞孫奚掛心，趙嬤嬤與李嬤嬤的首還在側殿裏頭，請孫奚隨奴婢來。」低垂下眉眼，蘇妹面無表的說罷話，然後轉領著人便往側殿的方向走去。

看著那穿著一襲端正宮裝，在暈黃燭下形纖的蘇妹，孫正德暗暗瞇了瞇眼，渾濁雙目定定落在蘇妹行走之際，那款款而擺的楊柳細腰之上。

只幾日未見，這小東西怎的愈發勾人起來了？

*

側殿裏頭本無人收拾，那李嬤嬤和趙嬤嬤依舊橫七豎八的躺在那，連首都僵了。

「去看看。」孫正德用巾帕捂著口鼻，隨手揮過那提著一盞宮燈的小太監道。

「是。」小太監應聲，提著手裏的宮燈緩慢往那趙嬤嬤和李嬤嬤側走了一遭，又細細看了一眼那碗僵冷的魚湯，然後躬走回到孫正德面前道：「回孫奚，確是吃了不幹凈的河豚，中毒而亡。」

「嗯，抬下去吧。」孫正德慢條斯理的應了，然後側頭與站在自己後的四個小太監道。

「是。」那四個小太監應聲，用白布裹了趙嬤嬤和李嬤嬤，手腳利落的抬了出去。

側殿裏頭覆著厚氈，門窗閉，氣味十分難聞，蘇妹只在裏頭呆了一會子便不住了，掩鼻出了側殿，旁的圓桂也是白著一張臉一道跟了出去，似乎十分不適應。

看到轉走出側殿的蘇妹，孫正德手開厚氈，緩步跟了出來道：「這宮裏頭日日死人，怎的看了這許多年，還是沒適應？」

聽到孫正德那怪異尖細的聲音，蘇妹蹙了蹙眉，斂目垂首道：「奴婢膽子生來便小，見不得大場面。」

「也是，這小兒家的，還是些的好。」看著眼前面容清艷的蘇妹，孫正德暗暗吞了一口口水，雙眸之中更顯晦暗渾，那張仿若老樹皮般褶皺的麵皮在暈黃燈的掩印下，干青凸顯的嚇人。

踩著腳上的木屐，蘇妹暗暗往後退了一步。

注意到蘇妹的作，孫正德抬眸，正說話之際，卻是突然發現了蘇妹右顴骨的那一點櫻硃砂痣。

蘇妹的本就白細，那一點硃砂痣仿若寒日裏的一點紅梅一般印在瑩白溯雪之中，顯眼而魅人。

「這硃砂痣……以前可是沒有的？」

「一貫長著的，孫奚怕是記錯了。」微側了側頭，蘇妹與站在自己側的圓桂道：「王爺還未食晚膳，我去替王爺端膳食，圓桂你替我送送孫奚。」

說罷話，蘇妹趕扭要走，卻是被孫正德給攔住了去路。

「難得相聚，這怎的才說了幾句話，就急著要走？」渾濁雙目定定的落在蘇妹上，孫正德抬手就要去抓蘇妹的寬袖。

躲開孫正德那在自己寬袖上頭的手，蘇妹暗暗了子道：「奴婢天生忙碌命，閑不下來。」

聽到蘇妹那對自己的疏離語氣，孫正德輕笑一聲道：「你呀，就是子太倔，這有大好的福氣，何必為難自個兒呢……」乾瘦的手掌仿若秋寒枯敗的干枝，突然一把的鉗住了蘇妹的胳膊。

「孫奚！請自重！」突兀被孫正德握住了胳膊，蘇妹立時便蹙起了秀眉，神嫌惡的往後躲避。

「孫奚……」一旁的圓桂看到這副場景，趕焦急的上前想幫蘇妹，卻是被那孫正德給一腳踹到了一旁。

圓桂站立不穩，纖瘦的子狠狠撞在石的青石板磚之上，發出一聲悶響。

「圓桂！」看到那被孫正德一腳踹倒在地的圓桂，蘇妹心中焦躁，急之下突然朝著那孫正德仰頭開口道：「我已然是沂王的人了，孫奚還是莫要如此的好。」

聽到蘇妹的話，孫正德有一瞬怔愣，那箍在胳膊上的手也略微放鬆了一些。

注意到孫正德的作，蘇妹趕開了自己被孫正德抓住的手，然後疾步走到圓桂側，小心翼翼的將他從地上扶起。

「沒事吧？」替圓桂輕拍了拍他上的灰塵，蘇妹輕聲開口道。

「沒事。」圓桂輕搖了搖頭，但那蹭在碎石紮的地磚之上的手掌卻是一片模糊。

「我看看。」抓住圓桂那隻遮遮掩掩著往後去的手，蘇妹蹙著細眉，從寬袖之中掏出一塊巾帕，小心的替他繫上道：「回去將上頭的碎石收拾乾淨，再抹些葯。」

「……嗯。」看著蘇妹那副認真模樣，圓桂垂首應了，青稚面容之上卻顯出一抹匿的怪異表。

「蘇妹，那沂王不過一個廢太子，你真要跟他？」緩步朝著蘇妹的方向走了一步，孫正德臉上的表十分難看。

「孫奚也知，奴婢子倔，這認定了一人，便是一輩子。」抬眸看向孫正德，蘇妹表正經，一字一頓的道：「奴婢這輩子，只有沂王一人。」

聽到蘇妹的話，孫正德暗暗了自己掩在寬袖之中的手掌，聲音尖啞道：「一個廢太子，你真以為跟著他能有什麼出息？」

「廢太子也罷，真太子也好，奴婢只認沂王這人，不認他頂上的頭銜，奴婢歡喜的是他的人，因此就算他生於市井，奴婢也照樣會歡喜。」

說罷話，蘇妹微仰了仰下顎，聲音清婉道：「孫奚，不送。」

穿著宮裝的子端麗著子站在昏暗的影，形纖麗，容貌清艷，那雙眼，清婉若秋水，橫波瀲灧，著一抹堅毅的倔強。

「蘇妹，你會後悔的。」怒甩寬袖，孫正德轉便走。

雖然那沂王是個廢太子，但孫正德卻還是沒有這個膽子敢明目張膽的手。

看著孫正德消失在房廊拐角的影，蘇妹這才低緩的吐出一口氣，子綿綿的靠在了後的圓柱之上。

嚇死了……

「姐姐，你剛才說的話……」圓桂站在蘇妹側，躊躇的道。

「咳，自然是騙那孫正德的。」手了自己微燙的臉頰，蘇妹扭道：「我去拿些吃食給王爺，你先去看看你的手。」

「哎。」圓桂低聲應了，看著蘇妹汲著腳上的木屐，搖搖晃晃的拐走進后.庭。

低垂著腦袋，圓桂手拍了拍寬袖，然後緩步走進了一旁的卻非殿。

卻非殿中，炭盆已熄，四冷，周旻晟依舊裹在被褥裏頭閉目養神。

圓桂輕手輕腳的進殿覆上門氈，然後躬伏跪於矮木塌前道：「主子。」

被褥之中的人一點聲息也無，好似真的睡著了一般，半點都未彈。

「那蘇妹現今為止，確是無甚破綻，怕真只是一個小宮罷了。」低垂著腦袋，圓桂低聲開口道。

被褥微，周旻晟緩慢睜開了雙目，裏頭清明一片，眸卻晦暗深沉。

「防人之心不可無。」視線微，周旻晟漫不經心的看了一眼圓桂那扎著一方巾帕的手掌，突兀勾輕笑道：「這巾帕上頭的綠萼，倒是繡得栩栩如生。」

聽到周旻晟的話，圓桂子輕，更加恭謹的將頭顱垂地更低道：「剛才那奚局的人來了，似乎是對蘇妹有所圖。」

「哦？一個小宮，有什麼可圖的？」點著下的矮木塌，周旻晟雙眸微瞇道。

「蘇妹為避那奚局的，便渾說自己是主子爺您的人。」

點著矮木塌的手指微頓，周旻晟終於是將那盯在一點綠萼之上的視線挪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