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見多識廣又深諳場人際的老狐貍,一看那字跡竟有帝師汝的六七風骨,眾人態度迎風一面倒,紛紛判定原本那幅描紅的字跡確實不夠好。
那件事以后,霍家大人們對小云知意的態度一如既往,但與霍奉卿卻總在各種大大小小的事上有所沖突,冤冤相報地負氣較勁,就此從求學一直斗到為。
后來過了很多年,云知意才懂了小時那次宴會上霍奉卿怒從何來。
因為主家最初拿出的那幅“九九消寒圖”描紅,字本是霍奉卿已故祖父霍遷的年手筆。
霍遷自天資過人,在原州有“神”之名,生前也曾一度至原州牧。
在他年時,還得到國子學祭酒親點京,為原州府第一個無需應考便進了國子學深造的寒門才俊。
可惜過慧易夭,霍遷才過不就英年早逝,從此了讓霍家人驕傲又痛心的一筆濃墨重彩。
霍遷的后輩個個資質平凡,他辭世后,靠他一人之力撐起來的門楣家聲實質已是外強中干。
到霍遷的兒子接手掌家時,霍家在鄴城就剩表面風,背地里不知被多人說著風涼笑話。
十歲那年的云知意為爭一口莫名意氣,當眾挫了霍遷生前在原州的譽才名,更傷及霍家已所剩不多的面。
雖是無心,但對霍家造的無形打擊著實不小,霍奉卿不惱怒才怪。
晚了很多年才明白真相的云知意想,待平息了槐陵縣的事再回鄴城時,定要誠心誠意擺酒向霍家致歉,當場恭恭敬敬填一幅霍遷老先生的九九消寒圖。
可惜,沒料到到自己會死在槐陵。
更沒料到,彌留之際躺在霍奉卿臂彎里,連想說“抱歉”二字,都發不出聲。
——
云知意在影壁前著自己發燙的雙眼,后傳來匆忙的腳步聲。
立刻斂好混的心,緩緩回頭。
有一小吏邊跑邊著近前來,慶幸地執禮道:“云大小姐,幸虧您還沒走遠。恭請移步,有貴人在東后院的堂室候您相見。”
鄴城試院占地近百畝,過了最前頭這考場,再往里便是考封卷、閱卷之所。
那可不是考生能隨便涉足的地方。
云知意疑揚眉:“您可別誆我。考生無故滯留試院,按律是要問罪下獄的,更何況是進后院堂室。”
《大縉律》對科場舞弊防范嚴苛,明令止已卷的考生無故滯留試院之,否則一概以作弊論。
“‘無故滯留’才有罪,”那小吏道,“如今是有人留您,自就不‘無故’。”
“那我就放心了。煩請帶路。”
云知意飛快思索,口中故意道:“難怪昨日聽說有貴人駕臨,又見比我早卷的霍奉卿竟比我還晚出試院。原來,貴人竟是先見了霍奉卿。”
試院小吏也歸原州學政司管,多多聽過“鄴城庠學云知意與霍奉卿斗氣二三事”。
小吏趕忙賠笑安:“您與霍公子都是咱們原州的頂尖學子,難分高下。奈何貴人事忙,一次只能見一位。排序上并未特意區分先后,你們那位同窗陳琇還排在明兒才見呢。”
云知意淡垂眼簾,神無波。
——
當看到端坐堂室主位的盛敬侑時,云知意總算確定,事真的和上輩子有些許不同。
前世此時,盛敬侑這位“貴人”只見了霍奉卿和陳琇,與相見則該在下個月月底的“送秋宴”上。
不過事已至此,也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見云知意傲然負手立在堂中,默不作聲以目直視盛敬侑,陪侍在側的兩名州牧府高階員吏驚得額角冒汗。
頻頻以眼神示意無果,其中一人趕低聲提醒:“這是新上任的州牧大人,還不快行跪禮。”
云知意平日在鄴城幾乎可以橫著走,以無無爵的學子份得特殊禮遇,不必向大多數原州本地員行跪叩大禮。
但盛敬侑不一樣。他既有“陶丘縣主”這個祖蔭封爵在,也是新上任的原州牧。
“敬侑師弟,我敢跪,你敢嗎?”云知意平靜道。
可憐這盛敬侑比云知意年長整五歲,劍卻師從的親叔叔云孟沖,正式拜師還比晚兩年——
云知意打能站直起就跟著自家親叔叔習劍,大多數拜在云孟沖門下的人都是師弟師妹。
所謂“后進山門為師弟”,不以年歲長來論,這是天下共識的規矩。
“今日并非正式場合,確實沒有師弟師姐跪拜的道理。”
盛敬侑對兩名員吏說完,笑著站起來,對著云知意淺淺作揖:“多年不見,小師姐量與氣勢同長。敬侑這廂有禮了。”
——
回到驛時,大多數考生已吃過午飯去小憩養神了。
云知意單手按著胃部,心事重重進了飯堂。
里頭只剩零星三五桌還坐著人,沒留意都是誰,徑自去找小吏取了份餐食,在靠墻角落的空桌邊坐下。
與盛敬侑的簡短談話令不太愉快,本就混的心更加煩躁。
舉筷子盯了餐食半晌,又長嘆著將筷子放下。
就在此時,對面座位上突然多了個人。抬眼看去,竟是冷漠臉的霍奉卿。
“有事?”
這麼大眼瞪小眼過于尷尬,云知意問完便重新拿起筷子,試圖以吃飯的作讓場面隨和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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