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想把儷仙跟前的人調度過去,還未張口便給儷仙擋了回去,“你趁早別開這口,把我的人調去支應,虧你想得出來。我這里難道就不用人?眼下這家里都是我在持著,打發們傳話取東西還恨不得們多生兩條呢,還要去伺候你的席面?”
一面說著,一面向窗外西面遞了個眼,“現有個閑人在那里放著你不去使喚,倒來難我的人!”
翔坐下來道:“好沒道理,你見誰家支使房里人在外頭應酬生男席面的?”
儷仙哼一聲笑出來,“咱們家這時候還講這面?人都不夠使的,還計較誰管哪一宗事?你既講規矩,前幾日就別派往池家去送帖子,誰家給男人下帖子請客是派房里人去的?”
堵得翔不則一言。為難之際,玉走進碧紗櫥道:“爺可千萬別為這點小事吵起來,不就是伺候席面麼,我去吧。”
翔仍覺不妥,“那哪行?沒這樣的規矩。”
玉一面微笑,一面提了壺來往二人茶碗添熱水,“說得對,這時候還講這些死規矩做什麼?那些貧寒之家待客,難道眷也不出來迎待?我在家的時候我娘還時常遣我上街買東西辦事呢,多人都見過了。我在家不過是做做針線上的活計,暫且調個空出來,不是什麼為難事。”
才說完,就見儷仙的丫頭進門,回了幾句話,儷仙又揚起嗓子吩咐,“你再到太太屋里去問問太太今日可好些沒有,說我一會就過去請安。”
那丫頭腳跟還沒站穩又出去,翔見狀,只得勉強答應午晌玉往外頭侍奉席面,跟著聲道:“委屈你了。”
儷仙笑著端起茶碗,“人家可沒覺著委屈,在唐家的時候不也是做這些事?多男人都見過了,要不然能遇見你麼?”
翔玉兩個一時皆有點難堪。當初就因為在唐家撞見,翔多看了玉兩眼,那唐二爺便大方得將玉送到了家來。儷仙恨死了翔這班朋友,倒是這點好,憑你多闊的人,不喜歡的絕不肯去結。
也因此,對今日款待池鏡也是冷冷淡淡的態度,一概不心,只催促翔去張羅,“你還不自己去瞧瞧廚房里把你的酒席做好了沒有?眼看就晌午了,人家池三爺也該到了,酒菜上得慢了,可不是你們家的規矩。”
待翔出去后,玉也要跟著出去張羅,卻聽儷仙喊了聲,“你站著。”
玉只得將一條拔回來,“有什麼吩咐?”
儷仙不則聲,只拿一雙眼上上下下將掃量幾回。晨起一朵淡的花還沒簪上頭,在手上甩著,兩片薄薄的間翻著一點浪花似的冷笑。
看得玉心里頭漸漸發,也不知怎的,自進了家來遇見儷仙,倒是遇見了個天生的克星。儷仙張揚淺薄,蠢是蠢了點,偏偏那眼睛一看一個準。
“你裝出這弱弱的模樣,是想著男人家都這可憐樣,不出三五日,得了大爺的心,就把你正兒八經封個姨娘,你也算熬出息了?”
玉抬額看一回,心放下來,眉眼也放下來,“多心了,我不敢這麼想。”
儷仙只管吊著眼梢默笑一陣,忽地一使力把虎口上的花掐斷了頭,丟開手便一掌劈向玉臉上,“你趁早別做夢!我可不是那些只博賢良名的,怕人說吃醋,愿白擔個好名聲,苦水往自己肚子里頭咽。我儷仙可不是傻的,橫豎這家上下里外早看我是個潑婦了,我還費周章去維那不打的面做什麼?”
接連在玉胳膊上擰了幾下,撒足了氣,繼而提尖了嗓子,“你要是知道個懼怕,就別打量著想靠懷個孩子在肚里就能正經做個姨。就是你有那運氣懷上了,興許也沒那福氣生。”
玉捂著胳膊點頭,待儷仙無話可說了,才往廚房里頭去幫著上席。提籃盒挎在肘彎,胳膊上還作痛,但心里倒覺踏實了些。
沒有儷仙這潑辣吃醋的個,將來誰來全往池家去呢?
池府在南京城就是座氣勢恢宏的堡壘,輕易是攻不進去的。就是同一切親朋間,池家人也保持著張弛有度的關系。侯門之家說的善言善語,誰知道哪句是真心,哪句是客套?
不想未及小花廳上,倒聽見池鏡清清朗朗爽快的幾聲笑。玉心一,以為聽錯了,將腳步輕止,有意在廊下聽覷一陣。
里頭翔正拉著池鏡座寒暄,“實在失禮,你自回南京來已有這些時,我竟還未請你一次。上次三妹回家來,我托捎個請客過去一試,沒承想一請即來。倒是你不和我計較這失禮之過了。”
二人并坐兩端,池鏡一面把手在熏籠上烘著,一面平易近人地笑著,“大哥下帖子請我,多晚都不算晚,我豈有不到之理?不說叨擾,還敢怪罪?”
翔忙搖手,“快別什麼大哥,我雖長你幾歲,可論文章見識,遠不及你。你如此一,倒把我得虧心得很。”
“你說這話,分明是我虧心。年時候要不是你舍救我,我哪還有命活到今天?別說你原就長我些年歲,就是同歲,我你聲大哥你也當得起。”
池鏡把胳膊搭在椅子扶手上,脊梁松地著靠背,偏頭向翔,一對眼珠仿佛是藏在水底下,濛濛里出來一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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