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澤川弟弟

阮香秀從櫥櫃裏端出一大碗葷菜，難怪季疏緲在飯桌上只吃到了一只。

季疏緲跳下高高的長條板凳，牽著阮香秀的手一起去看秀英姥姥。那翁婿倆還在喝酒，秦蓉也不去，去了白白惹得秀英姥姥傷心。

唉，真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

要說秦家秦升這一代和上一代，只能用“滿門忠烈”四個字來形容。單說秦升姥爺這邊，他在家中排行老六，上邊三個哥哥兩個姐姐，全部犧牲于革命、抗戰、建設年代，秦升因為是老來子，一直被留在家中，等到了年紀去從軍時，已經是和平年代。而秀英姥姥的丈夫，秦升姥爺的堂兄，秦碩姥爺，是真真實實地從槍林彈雨裏趟過來的。

當年援朝戰爭，秦家灣十八子去，一人歸。

秦碩姥爺在戰場上了傷，一直沒有孩子，臨老了終于得了個寶貝閨，取名秦飛煙，和秦蓉差不多年紀，兩人一起長大。飛煙姨媽作為獨，自然是被如珠如寶地養大了，一開始飛煙姨媽也很爭氣，九七年考上了大學，去了南邊沿海城市念書。

但，壞也壞在這個大學。

第二年，飛煙姨媽突然著大肚子回了秦家灣，任憑秦碩姥爺怎麽打罵問，始終不說孩子的父親是誰。秦碩姥爺、秀英姥姥哪裏扭得過親生兒，只得認下了這個來歷不明的孫子——就是澤川弟弟。

本來，秦碩姥爺是要讓澤川弟弟姓秦的，但剛生産完的飛煙姨媽說什麽都不同意，要讓他姓張，還為此和秦碩姥爺大吵了一架，氣得秦碩姥爺犯了高，引起腦出，加上舊傷複發，沒多久就去世了。

最後，澤川弟弟還是姓了張。

唉——

後來還算安穩地過了兩年，飛煙姨媽突然不告而別，并帶走了澤川弟弟，給秀英姥姥留下一份信說要去找澤川弟弟父親。一年後，秀英姥姥接到深圳當地公安局的電話，被告知飛煙姨媽車禍去世，秀英姥姥去深圳帶回了澤川弟弟，和裝在小壇子裏的飛煙姨媽。

秀英姥姥的眼睛，就是那時候哭壞的。

真不知道什麽樣的男人，值得飛煙姨媽做到這個地步，父母孩子，禮義廉恥，全然不顧。

穿過一大片的稻田，來到對面山坡下秀英姥姥家中。老舊的紅磚房，屋檐下堆著半人高的柴禾，院子裏有些髒，家禽的糞便令人有些無下腳。

“秀英，川娃子！”阮香秀揚起聲喊道。

話音剛落，廚房裏鑽出個皮黝黑、留著寸頭的男孩子：“香秀姥姥。”

他面尷尬，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季疏緲。

“我是緲緲呀。”季疏緲主湊上前，“你以前還帶我抓麻雀呢！”

上輩子，還給我湊大學學費呢。

離得太近，張澤川止不住往後仰，那黝黑的臉頰竟然出幾分紅來，耳朵也紅得滴。

坐在堂屋的秀英姥姥，聽到聲音，拄著拐杖索著出來。阮香秀連忙把手裏的碗塞給張澤川，沒等張澤川道謝，就快步上前扶著老妯娌重新坐下了。

兩位老人在堂屋裏聊天，張澤川捧著手裏的大海碗，抿了，轉進了廚房，季疏緲也跟了進去：“你在做飯呀？”

“嗯。”

張澤川從櫥櫃裏拿出兩個舊的、有四五個豁口的碗，將大海碗裏的菜裝進自家碗裏。

這個家的一切件，都是舊的。

在農村裏，種些菜，養些鴨，加上低保的錢，溫飽勉強是夠的，但想添置些件卻是不能的。

季疏緲算了算，明年年底，秀英姥姥也該走了，倒不是意外或者疾病，而是真的到了時候，在睡夢中離開的。

張澤川之後就吃著百家飯長大，念完初中就不再念書了，和村裏許多年輕人一樣外出打工了。因為沒年，正規的地方都不要他，只能去黑心工廠被黑心老板榨磋磨，每個月東扣西扣，到手只有幾百塊錢。

到了季疏緲上大學的這一年，張澤川把自己存的五千塊錢塞給，季疏緲不要，他扔下就跑。

張澤川年後的日子，漸漸好了起來。誰能想到現在跟小鹵蛋似的小髒孩，長大以後靠臉迷死一票人。季疏緲畢業工作那一年，張澤川在游樂園裏做NPC，很快因為出衆的外貌在網絡上紅了一把，張澤川趁把握住機會，開始做自，了小網紅，還來季疏緲的城市看了，還興致地說要搬來的城市。

再然後，他回去的路上出了車禍，沒了。

季疏緲覺得，自己可能是天煞孤星，不然為什麽周圍的人都不幸。

爐竈裏的柴火裂開，炸出一兩點火星，失神的季疏緲被張澤川一把拉開。

季疏緲一臉疑：“嗯？”

張澤川紅著臉小聲提醒：“火星。”

“哦。”

張澤川一言不發，繼續做瀝米飯，煮開的米粒舀進鋪了紗布的簸箕，米湯流到下面的鍋裏，提著紗布放進蒸鍋裏，用筷子紮上幾個窟窿眼，蓋上鍋蓋蒸。

季疏緲湊上前：“我想喝米湯耶，弟弟。”

“嗯。”

張澤川抿著，從櫥櫃裏拿出豁口最的碗，盛了一碗米湯放在面前的竈臺上：“沒有糖，小心燙。”

他做完這些，又去洗阮香秀帶來的那只碗。

“我有糖。”季疏緲從荷包裏掏出棒棒糖和大白兔糖，想塞他兜裏卻無從下手。

張澤川穿著洗到破了的卡通背心，下一件明顯寬大的田徑短，腰系得的，免得子掉下去——都沒有兜兜。

“我不要。”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上輩子我說不要你的錢，你也沒聽。

幾顆糖算什麽，姐姐我這輩子都保你甜。

季疏緲癟生氣，把手裏的糖拍在竈臺上就走：“你不想和我玩，我還不稀罕呢！”

說完扭臉就走，出門的時候扶著門框瞄他的反應，心中默數1、2、3。

“等等，”

季疏緲咧笑，但就是不回頭。

“我……我沒有不想和你玩。”張澤川小聲解釋。

季疏緲轉過，氣鼓鼓道：“哼，你都不要我的糖，你就是見外，就是把我當外人。”

“你把糖都給我了，你就沒有了。”

季疏緲走上前，很認真地說：“我有很多糖。”

這一次，我有很多很多糖。

季疏緲把糖都塞他手裏，霸道地說：“我是姐姐，我給你東西你不準不收！”

張澤川過了幾秒鐘，才輕輕“嗯”了一聲，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