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瓶中螢火

這次回A市，因為太的嫁妝匣子，四個大人慎之又慎，商量了又商量，最後決定租一輛面包車、一輛貨車回北京，將秦蓉季振華以後用得著的東西都給帶上，大到值錢的家家電，小到兩人從前讀書時用的書本鋼筆，再到結婚時的床上用品，又或者是這些年的照片、書信，過日子用的茶杯、泡菜壇子等等，能帶走的一一裝車帶走。

至于那些金啊玉啊，則一一用棉花、棉布、塑料袋包裹嚴實了，藏在各種蔽的角落裏，那個螺鈿妝匣則是用來裝秦蓉結婚前買的那些不值錢的零碎小玩意兒。

兩輛車的司機都是知知底的人，秦升仍然覺得不放心，又了兩個當過兵、信得過的年輕後輩跟著他們一道去。一個陳健，季疏緲得表叔，另一個是秦家本家的後生，秦文，秦蓉讓季疏緲文哥哥。

這天天不亮就要出發，秦升阮香秀淩晨就起床給幾人做了一頓盛的早餐，又鹵了一些蛋、豆幹和翅爪牛鴨脖，讓他們帶路上吃。

季疏緲起得太早，正犯困，難得有了點起床氣，說什麽也不吃早飯。

秦蓉給編好辮子，仔細整理好：“不吃算了，姥姥準備了那麽多吃的，等你路上了再吃。”

季疏緲困得眼睛都睜不開，胡地點點頭。

“川娃子怎麽來了？”堂屋裏的阮香秀驚奇地問道。

張澤川：“嗯，我來看緲緲姐姐。秦升姥爺、香秀姥姥好，姨媽姨夫、表叔文哥哥，祝你們一路平安。”

幾個大人連連應下，把張澤川從上到下誇了一通。

季疏緲聽到外間的聲音，頓時睜大了眼睛，剛想跳下床出去，就見張澤川進來了。

鄉間清晨水重，他穿了一件洗得發白的迷彩服外套，那不知是誰家孩子軍訓完不要的裳，纖維到當抹布都嫌不吸水，張澤川穿在上又大，袖往上折了兩圈才能出手來，下擺往裏折了一部分，肚子那一塊的攏得高高的。

季疏緲問：“你怎麽來了？這麽早不在家裏睡覺？”

張澤川解開外套扣子，拿出一只玻璃瓶給：“送給你。”

玻璃瓶裏，裝著幾十只上下飛舞的螢火蟲，瑩瑩星閃爍，漂亮又新奇。

季疏緲只是前幾天隨口提了一句“怎麽都沒有螢火蟲了”，就被張澤川記在了心裏。

季疏緲開心地抱住玻璃罐：“我喜歡！謝謝你！”

張澤川的耳朵尖都紅了：“……不，不客氣。”

“你都是去哪裏抓的呀？我回來這麽久，一只都沒看到。”

“那邊山坡下的水塘邊。”

張澤川只略坐了幾分鐘，就起離開了，只說是姥姥該醒了。

“你不送我嗎？”季疏緲問。

張澤川低著頭回：“我不想送你。”

“嗯？”

張澤川這才恍然察覺自己的話裏有歧義，急急地解釋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是想說，我不喜歡……不喜歡離別，如果你下次回來，我可以去接你，多遠都去。”

季疏緲笑了起來，出小拇指：“拉鈎。”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豬八戒。

這麽恥稚的拉鈎誓詞，誰也說不出口，但兩人都不約而同地在心裏默念了一遍。

張澤川和衆人道別，最後看了一眼抱著玻璃罐的季疏緲，大步過門檻，離開了秦家。

姐姐和他不一樣，他是玻璃罐裏的螢火蟲，沖不出玻璃罐，衰老病死都只能在這片土地上。

這次離開，姐姐又會很快忘記他。

出發的時候，幾個大人都嘖嘖稱奇。

“有兩年沒看到螢火蟲了，不知道川娃子捉了多久。”

“到底是姐弟倆，好。”

季疏緲得意地笑笑，抱了懷裏的玻璃罐。

真到了上車離開的時候，季疏緲又難了，抱著姥姥不撒手，癟著帶著哭腔撒：“你跟我們一起去嘛！”

們一家三口都沒放棄勸說姥姥姥爺去A市生活，但都一直決定走迂回戰，先把姨媽姨夫朗哥弄過去，到時候用“一家團聚”來老兩口，不信他們不上鈎。

季疏緲半真半假地哭了一通，惹得秦升眼含淚花、阮香秀直抹眼角。

面包車緩緩開，離開了小山村，從狹窄的山間小路到坎坷的鄉村公路，等到天大亮時，他們已經上了寬闊平坦的高速公路。

季振華是不會和母倆分開的，他們一家三口和秦文坐了那輛面包車，陳健在後邊的那輛貨車上。

“來，華姑父。”秦文從副駕駛遞來一支香煙。

季振華擺擺手：“謝謝，我不煙。”

“哦！”秦文恍然大悟，“不好意思，我記錯了，謙姑父煙，把你們倆記混了。”

他邊說邊給司機廖師傅遞上一支煙，司機接過夾在了耳朵上：“謝謝。”

季振華歉意地笑道：“是我對不住，沒考慮周全了，得給兩位賠個不是。”

“這有什麽，自家人不講究這些，廖大哥也不是小氣的人，是吧，廖大哥？”

秦文一邊說著，一邊將副駕駛的車窗降下一些，點燃了香煙開始吞雲吐霧，和廖師傅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後座的秦蓉和季疏緲臉稍變，母倆都聞不了一點煙味，聞著就頭暈惡心想吐，但此時此刻怎麽也不好說人家的不是。

季振華安地拍了拍母倆，問兒：“緲緲要不要吃點東西？姥姥給咱們裝了，水果，還有蛋和牛。”

季振華說的牛是酸風味飲料，季疏緲糖不耐，一喝純牛就拉肚子。

季疏緲：“……不吃！”

說不吃，秦蓉季振華不可能由著，季振華剝了一個鹵蛋塞手裏，秦蓉拿了一盒牛，上吸管喂到邊。

季疏緲又不是真的只有九歲，哪會真要喂，喝了一口就拿過牛盒：“我自己喝。”

秦文和司機聊了一陣，又回頭著椅背問：“蓉姑媽，華姑父，你們這次去了A市就不會再回來了？我看你們連鍋碗瓢盆都帶上了，這是準備在那邊長久地過日子了？買房子了吧？”

季振華嘆氣：“買是買了，就是欠了一屁債，以後每個月還要還好大一筆房貸。”

秦文一臉狐疑：“姑父能幹，都能湊起來首付，每個月那點子房貸，還不是灑灑水。”

“快別提了！”季振華一臉愁苦地擺擺手，“我和你姑媽起早貪黑做的小吃生意，一年到頭就存下兩個子兒，那A市的房租又死貴，我們是一頓飽一頓的，這個月賺點，下個月虧點，勉強也就夠糊口的。這房子首付是怎麽來的？是我祖墳冒青煙，真的是冒青煙，買彩票中了二十萬，又到借了錢，你升爺爺又給我們補了一些，這才湊夠了，我現在真的是一屁債。”

這是一家人早就統一好的說辭，季振華講得真并茂真意切，這才讓秦文信了，他開玩笑道：“欠了一屁債，用屁還撒，哈哈哈哈……”

季疏緲翻了翻白眼。

廖師傅：“你在講啥子，車上還有未年。”

“沒得事，聽不懂。”秦文不在意地笑笑，將煙頭從車窗扔了出去。

“前面服務區停一下，緲緲要上廁所，對吧？”季振華朝季疏緲眨了眨眼。

季疏緲會意：“要上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