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宮

容璇如此問，謝明霽也不由凝眉沉思，顯然從未察覺過其中關竅。

一時半會兒尋不出答案，容璇將錢袋收袖中，暫且先回瑤華院。

謝明霽亦尋好了托詞，吩咐侍從道：“去告訴母親，便說武德司臨時有公案，我已經趕去置。”

二人不約而同逃席，私下見的這一面，前後至多一盞茶的功夫，不會引人注目。

容璇既帶著向萍，便沒有瞞帝王的意思。只是離得遠，向萍背過聽不清二人談的容。

謝明霽目送離去，能從刑部天牢帶出人犯，又改換份安置在伯爵府中，除了陛下的手筆，不作他想。

從前種種不經意間串聯一部分，在寒風中愈發清晰。

容璇在自己的院用過午膳，等到未時景，嬤嬤會再來教導宮的禮儀。

應一句好，只道自己要午憩，屏退了屋中侍。將多餘的銀錢放榻邊暗格，沒有自己的吩咐，此不會有人擅。

一一摘下玉簪，過銅鏡，容璇見屋中案上擺著的兩冊宮規。

玉的一副瓔珞推妝匣中，容璇神平靜無波。

他大約也還是從心底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吧。

……

每月逢五逢十的日子，寧遠伯照例來松雅院用晚膳。

家中幾個姑娘皆在，容璇到得最晚。因是家常席宴，都是各人點了自己喜歡的菜式。

用膳時分，說起姑娘們的親事，與宣國公府的姻緣似乎已不在秦氏考慮之中。

寧遠伯府的門第本就比國公府差上一截，若非秦氏與謝夫人好，兩府年節也不會頻繁走。

這樁婚事要是謝世子有意，倒是可以順水推舟發展。如若不然，還是彼此面些為好。

容府的姑娘也不是非要趕著上嫁，白白跌了份。

秦氏再清楚自己的小兒不過，知曉怎樣的姻緣對最相宜。

容璇在旁安靜聽著，秦氏又叮囑幾個兒，家中的課業明日起要抓。

似是想起一事：“璇兒既回來了，可要同姊妹們一道在家中聽學？”

有心在丈夫面前擺出公正不倚的樣子，寧遠伯則看向容璇，笑著道：“不知璇兒意下如何？”

容璇垂眸，安靜答：“母親做主就好。”

寧遠伯府的姑娘時皆在明安堂進學，都是識文斷字的。

等到笄禮過後，家中會再專門教些執掌宅、打理庶務的本事，以便到了夫家不至于手忙腳。

容璇攪了攪碗中湯羹，初次明白何為“父母之子，則為之計深遠”。出在寧遠伯府的孩兒，與同輩相比何其幸運。

因大姑娘容姝出閣在即，秦氏特意從名下商鋪中撥了一位張t管事，與掌管宅賬目的王嬤嬤一道為姑娘們授業。

年節停了十餘日，如今松雅院的廂房重新布置起來，又加了容璇的位置。

“不知三姑娘……？”

王嬤嬤意有所指，其餘幾位姑娘都已學過好些底子，珠算盤是已經教懂了的。如今貿然添一位姑娘，著實有些不大好安排。

容璇笑笑：“按原先的課業就好，不必顧念我。”

識得分寸，知道王嬤嬤本也沒有照顧的意思。

三姑娘如此說，王嬤嬤當然順驢下坡。

今日教的是讀寫賬本，演算賬目。

姑娘們來日都是要做當家主母，掌一府中饋的。雖說有底下人可以代為分憂，但自己不能對賬目一竅不通，白白給了外人欺上瞞下的機會。

秦氏捧了手爐，偶爾到廂房中看上一眼。

容家的姑娘們學得認真，時時記錄，只是理賬難免枯燥無味。

四姑娘容姍逐漸聽得昏昏睡，賬房先生的聲音陡然拔高，一個激靈醒神，茫然無措地看向離自己最近的容璇。

容璇隨手一指，示意先生講到此。

容姍將信將疑，聽了一會兒果不其然。

不納悶，也沒見這個姐姐有多麽全神貫注，怎麽回回都能跟上夫子。

冗長的一段課業授完，王嬤嬤取來幾冊賬目。

容府今歲年節的支出明細，賬房已經謄抄了幾份，由姑娘們點算總額。

珠算盤清脆的聲音很快在廂房響起，容姍捧著賬本對得認真。

容璇信手翻了幾頁賬目，并未手邊的算盤，只偶爾寫下一筆。

王嬤嬤在上頭看得蹙眉，有意道：“三姑娘可是算好了？”

篤定對方不會使珠算盤，賬房先生正指教時，料聽得容璇道：“正月初一至初十，府上共支現銀六百三十七兩五錢。”

容璇頓了頓：“大小席宴三百二十兩三錢，後宅賞銀二百一十兩，其餘雜項共計一百零七兩二錢。”

珠算盤的聲音霎時靜了下去，容姍盯著自己算了十之一二的賬本，擡首時在二姐的眼中同樣看到了不可思議。

賬房先生趕忙去翻冊頁，容璇擱了筆，這其中還不算容府年前的大肆采買，不算各府人往來，收禮賬，簡單得很。

秦氏上前，賬房先生趕忙將總賬奉上。

王嬤嬤取了三姑娘記賬的白紙，一應數額清晰明了，核對無誤。

賬房先生了額間冷汗，幾乎已無言以對。

容璇得了清閑，翻開其他賬冊，一目十行掃下去。寧遠伯府不愧是百年大族，數代的積累，想必田莊、商鋪數不勝數，拿來給姑娘們練手的就有三五家的賬本。

雖說如今朝中無人，但也是幾輩子用不盡的富貴榮華。

容璇輕撥珠算盤，順手算出了這幾月在冊幾家商鋪的盈餘，還有年節前後容府的總帳，隨意記在紙上。

手法之輕靈嫻，直王嬤嬤瞪圓了眼。

“夫人，這……”

容璇這廂駕輕就，一旁的容姍卻遇見不小的麻煩，有一筆賬目怎麽也對不上。

“三、三姐。”

歇了氣，老老實實求教，態度尚可。

容璇掃一眼雜無章的算紙，圈出兩錯。

四姑娘的珠算盤重新撥響，從午後到黃昏，等到天黑盡，才堪堪算出一筆總賬。

側的位置早已空下，三姐一早就回了自己院中休息。

也沒有人敢攔。

容姍悄悄瞥一眼，自己算出的總額與三姐紙上的其中一列數額對上。

長長舒一口氣，今日若再讓算出剩下的，只怕連覺都不用睡了。

看著那張條理分明的賬紙，心中只餘一個念頭：“好生厲害。”

……

用罷晚膳，室屏風後，丫鬟服侍夫人更。

屋并無外人，王嬤嬤收整過賬目，忍不住道：“夫人，您說這三姑娘到底是什麽來頭？”

老爺力排衆議將三姑娘接回，又造出這一段世，執意將記在夫人名下時，們不是沒有懷疑過。

秦氏閉目養神，幾月來自己旁敲側擊問過數次，但他就是閉口不言，只每每叮囑務必善待三姑娘。

便是對自己嫡出的兒，也沒見他如此上心過。

秦氏起先還以為又是一樁寧遠伯的風流債，他對三姑娘生母有愧，才格外厚待于。

直到瑤華院中越過這個主母，住進幾位面生的嬤嬤，才看出些端倪。

嬤嬤們的禮儀規矩，吃穿用度，依稀是宮中養出來的人。

“且看罷。”秦氏心中有了猜測，暫按下不提。

十五那日元宵宮宴，府上的幾位姑娘有機會向太後請安，這才是眼下頭等的要事。

“姑娘們宮的飾，必定要仔細檢查。”

“夫人放心，老奴省得。”

……

元宵佳節，拂曉時分，容府上下即為宮事宜忙碌起來。

依照府中安排，大姑娘容姝安心在府備嫁，并不參與今夜的宮宴。

辰時景，秦氏帶著裝扮停當的二姑娘與四姑娘先行登上了宮的車駕。

年節過後，太後娘娘即遷往頤安行宮修養。今日宮若能蒙太後娘娘另行召見，也是家中孩兒們的幸事。

秦氏再三與兩個兒叮囑，至于三姑娘容璇則單乘一輛馬車，稍後隨寧遠伯宮。

天家威儀，宮苑深深，秦氏照看兩個兒已是盡心，無暇再顧及容璇，由得寧遠伯安排。

“姑娘喜歡哪支步搖？”

“嬤嬤做主便可。”

瑤華院，宮廷的姚嬤嬤仔細為容璇梳妝畢，又取了套備用的，方才在巳時末陪伴三姑娘出了伯府。

馬車并不急于宮，而是停在天和茶樓外。

“三姑娘。”

秦讓守于廊中，為容璇打開了雅舍房門。

碧玉垂珠的流蘇隨郎的腳步輕晃，容璇一禮：“陛下萬福。”

還未到午膳時分，天和茶樓的膳房已經預備好了菜式，隨時等候烹飪。

祁涵此番來接容璇一道宮，時間尚有些閑暇。

新到的江南貢茶，帝王親自點茶。他今日換了蒼青錦袍，袖口滾了一圈金邊。

幾日未見，二人閑閑敘話。祁涵將一盞清茶放至容璇手邊，道：“近日在忙些什麽？”

容璇簡單答：“隨嬤嬤們學禮儀規矩。”

厚厚幾冊宮規，嬤嬤們皆道掌握得甚好。

說起府中其他雜事，容璇自己都覺得有趣：“還跟著容府的賬房，學了些管家理賬的本事。”

帝王失笑，眸愈加溫：“怎麽不拒了？”

容璇，容長瑾，昔日戶部最年輕的五品郎中，江南貪墨案錯綜複雜的賬本都能查得風生水起，還需在容府學賬。

容璇眸中蘊一點別樣的神采，語氣自信，卻毫不讓人覺得恃才傲：“是啊，我也沒想到，還有人試圖教我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