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藺禾說的話,不由遍生寒。
太醫署的五位太醫令是丹朱的研作者,藺稷前日發現丹朱,昨日這些太醫極其座下弟子便全死了。
“三嫂,求您救救何昭,他只是從犯,罪不至死。”藺禾又磕了一個頭。
隋棠這才回過神來,示意侍將人扶起,“廷尉就此斷案,七妹確定沒有嗎?”
“沒有。”藺禾攪著帕子,“待十日后,何昭啟程流放幽州,這樁案子便徹底塵埃落定了。”
主導丹朱案的,明明是太尉和其長子何昱,與子無關。當日被接回京畿,參與此案,因為自己是直接執行者,阿弟將京中的局勢講得很清楚。
朝野共分了三派。
一則乃保皇派,以舅父太尉父子為首的母家勢力,何氏一族是天子最大的助力,忠心幫扶。
二則為中間派,以尚書令姜灝為首的世家族,他們雖都聽任藺稷號令,但因世代為齊臣,心中依舊有天家齊室。
三則便是以司空藺稷為首的軍士門閥,這廂基本都是他的親兵和近些年扶植起來的員。
按照藺禾傳達的意思,這樁案子清算到太醫令和何氏子便算結束。
這是阿弟和藺稷達了默契,各退了一步。
隋棠忽就從心底騰起一無力,除了對獻赴死的人道一聲抱歉,什麼也做不了。甚至覺得也沒有苛責藺稷的資格,你死我活的事,歸結底是和胞弟技不如人罷了。
如此阿弟咽下了退讓了,便也該保持緘默,留著有用徐徐圖之。至在藺稷未提這樁事之前,不能主提起。
這樣捋過事態,自然回絕了藺禾。
“七妹一片癡心,人肺腑。但這樣的事,你求孤還不如直接去求你三哥。”
藺禾被扶回案前跽坐下來,聞言雖失,卻也沒有泄氣。只按照兄長指點,繼續道,“我去求過三哥了,他不見我。我還去見了姜令君,令君被我擾得無法,方讓我來尋殿下,道是殿下會愿意幫這個忙的。”
“姜令君?”隋棠聞其名卻從未見其人,不由驚道,“他讓你來尋孤?”
藺禾頷首,“令君說他也不忍何昭如此去了,于私是他弟子,有師徒誼;于公何昭負才學,來日若是仕定然可報效朝廷。”
“令君這樣說?”隋棠有一瞬間抖擻了神,朝野三派別,姜令君中間,維系平衡,亦是被兩拉扯。若此時救下何昭,即可以讓他效力阿弟,又全了姜令君的師徒分。
但自己要如何救下何昭呢?
空頂一個長公主的份,司徒府中,連調配個丫鬟的權力都沒有,談何向廷尉府要人!
“你說何昭母家不愿給他贖刑,又是為何?”隋棠問道。
藺禾緩了緩,將今日何昱在政事堂的話逐字復述。
“大義滅親,何家果然忠義。”隋棠面晦暗不明,喃喃吐話。
“不是的。”藺禾四下觀,見門窗皆合,唯有公主兩個侍木樁一樣杵著,知曉是心腹口舌,遂道,“我昨個去了廷尉府,何昭一直在喊冤,不是他做的。”
至此藺稷教的話就剩了最后一句,繞過長案,膝行來到隋棠面前,哀戚道,“其實阿兄也是惜才的,已經殺了那麼多人,還不夠他泄憤嗎?還三嫂勸勸他,藺禾激不盡。”
隋棠當下沒有即刻應,只說容想想,遂著人送走了藺禾。
“殿下需要我們做什麼嗎?”夕西下,秋日晚風帶著寒意,梅節捧來外袍給隋棠披上。
“何昭是姜令君的學生,又有才學,那司空才,為何不放他一馬?”蘭心從一邊熱湯中捧來溫著的梨羹奉給隋棠,搖首道,“這事說不定是司空大人特意讓他胞妹來試探您的!您還是不管地好。”
隋棠接了梨羹,持勺慢慢攪。
“孤問你們,孤這位表兄在府中寵嗎?不,你們與孤說說太尉府后宅的事。莫說你們不曉得,你們日侍奉母后,不會一無所知的。”
蘭心與梅節四目相視,緩緩道來。
……
西邊天際余暉斂,屋中銅鶴臺上燭蠟一盞盞亮起,藺稷同司膳前后腳進來。
“臣嚇到殿下了?”藺稷在院門口便看見坐在西窗下的人,得婢子通報形忽了一下,這會轉來西側間扶人不由調侃。
隋棠暗嗤,從門口走來側間雖近但也要功夫,自己早就平和了心態,定是故意誆的。
“孤只是意外,司空大人來這用膳。”到底一下死了那樣多人,隋棠心中別扭,沒有扶上他臂膀,只搭了避在一旁的侍的手,前去偏廳用膳。
“日落西山,暮臨夜,臣不回這回哪?”藺稷給人布好膳,回來自己長案坐下。
隋棠坐北朝南,藺稷坐東朝西,這是君臣的座向,不是夫妻的對案同席。藺稷看了眼位置,如今長澤堂部由蘭心和梅節兩人掌事,不再由崔芳說了算。
到底還是生氣的。
隋棠當然氣惱,這會又被噎,索不再說話,專心用膳。
藺稷兩次抬眸看,見進膳初時還好,后邊越來越快,到最后都不要侍布菜,自個持勺端盞沒一會便用完了。
膳畢,隋棠本打算直接回屋沐浴,雖然想到了救下何昭的法子,但還要靜心捋一捋,以防錯。不想然藺稷攔下,說帶消食散散步,還有話與說。
隋棠意識到方才用膳時沒有控制住脾氣,于是這會不好再拂他意。
侍者們得了藺稷示意,只在后頭遠遠跟著。丈地,就剩夫妻二人。青年一手提了一盞羊角燈,一手向婦人去。
隋棠搭上他手腕,走出院門。
月溶溶,兩人并肩走著。
隋棠還不悉周遭環境和地形,即便有人引路,也依舊走得很慢。
出了垂拱門,又走了一段,藺稷頓下腳步,將羊角燈隨手掛在樹枝,回那只被搭扶的手,雙手托過臂膀,人更近了些。
隋棠有一瞬間的抗拒,手臂本能地瑟。
“前面兩尺外是九曲回廊,有三重臺階,你將襦提起些,小心絆倒。”藺稷沒有松開手,只出聲提醒。
隋棠提上前,被他扶著走在九曲長廊中,原比搭腕引路行走更穩妥。
廊腰縵回,丈地懸燈,夜風從湖上吹來,被男人高大形擋去,余的幾息穿過隙,到隋棠畔時,只拂起蒙眼的白綾,和半挽垂肩的兩縷青,不覺寒意反覺心曠神怡。
隋棠晚膳用的快了
,走了這般許久脾胃確實舒緩許多,又有旃檀木香寧神又清甜的氣息彌漫在周,心慢慢定了下來。
“殿下用茶。”直到藺稷帶在長廊盡頭坐下歇息,聞湖邊滴,才驚覺與他相依走了小半時辰之久。
而掌心正捧著一盞溫熱又馥郁的茶。
看不見茶水氤氳繚繞,但能聞釜鍋沸水汩汩,湖上水聲潺潺,便能想象十二近月圓,雖不似十五徹底圓滿,但也定然是月照人間,清輝滿地。
未見過的月,也早已不記得長安的月,印象中只有鄴城漳河畔的月,永遠寒意森森,月都是骨頭一樣的白。
在草廬月,從月圓數到月缺,又從月缺數到月圓,只是為了計算離家的時間,歸家的時辰。
所以那樣冷,那樣孤單,總還是一遍遍著月亮。
和賞月無關。
賞月。
怎會想到兩個字?
怎會覺得生命中有過賞月時?
怎會覺得此此景,是曾經歲月?
前塵幾許,也這般由他攙扶,在湖心亭賞月。那時,已經學會了喝廬山云霧,但有孕后,卻也不喝了。
只愿意喝馨甜噴香的牛茶。
但凡有丁點,半分苦,莫論先苦后甜,還是先甜后苦,都到不了口中。
說,“我半點苦也不要吃。”
藺稷看著,拂散舊時,低聲道,“是牛茶,再不喝就涼了。”
隋棠在茶盞上的指腹發白,為自己片刻前的心定和貪念到恥。
“這茶算臣代七妹給殿下賠不是。”藺稷的聲音重新響起,“聞今日午后,叨擾殿下許久。”
這才對。
在這司空府中,他當監控的一舉一,知曉的一言一行。
隋棠點點頭,沒有急于說話。
藺稷道,“來求您救何九郎?殿下,救嗎?”
隋棠變了神,死死著茶盞,沒有想到藺稷這樣直白。
湖上風過,男人始終在風口,給擋去嚴寒。
婦人往耳后攏齊碎發,“孤不涉政事,救與不救,都不在孤。”
藺稷繼續道,“何九郎無辜,替罪羊罷了,殿下想要救一個無辜的人嗎?這不算政事,算冤案。”
隋棠著指腹,話語平靜道,“即是冤案,便是廷尉的事,依舊與孤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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