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再幫我問一下嘛。”安靜的屋子里，只有一個細細的聲，不斷重復著同樣的請求。

賀巖站在柜臺前，了眼表，對被紀子炎磨掉的一個小時到萬般無奈：“紀小姐，我已經說過了，我們‘唐家’裁鋪的主業是西裝和旗袍，那件演出服只是這位設計師為了展示自己的風格設計的，早就跟我們打過招呼了，不接演出服的商業訂單。”

“那你能告訴我這位設計師什麼名字嗎，或者能不能給我個聯系方式？”紀子炎并不甘心，堅持道，“我想嘗試自己聯系。”

賀巖回了一個非常方的禮貌笑容：“抱歉，我們的設計師都是統一的名字，‘唐家’，聯系方式也并不方便告訴您。”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這位設計師設計的演出服……展示的那件，很像我之前喜歡的一位老師的風格，那位老師以前設計過古典舞的演出服……”

“古典舞？”賀巖愣了愣，“你也跳舞？”

“也？”

這次的聲音是從一個角落里傳來。坐在那里的男人從進屋時就一直沉默，這會兒突然發聲，引得屋子里的人都朝他看過去。

“還有誰跳舞？”男人問。

冬天的下午，總是格外吝嗇。昏暗的屋子里，賀巖看不清男人的表，但卻能敏地覺察到，那雙眼睛正盯著自己。他意識到自己方才無意間說錯了話，鎮定地補救：“我表妹。”

角落里的男人沒再說話，另一邊，癱坐在椅子上的謝其瑞來來回回將屋子里的幾個人看了幾遍，意外地發現他們此時的神竟然都非常耐人琢磨。

角落里的人沉默了幾秒鐘，忽然呼了一口氣，起，朝外面走去。

“你干嘛去？”謝其瑞沖著離去的背影喊。

“氣。”

付河一向不喜歡那種半黑不黑的環境，一切事都匿在合理的線之下，明明可以看到，卻難以辨認細節，看得他頭痛、眼睛痛。他了眼睛，仰頭向天空定神。但天空冷寂，底灰白，實在起不到任何人心的作用。

心里的抑愈演愈烈，付河看了看表，對于在這里耗費的半天時間有些懊惱——原本是想跟來看看那位設計師長什麼樣子，卻沒想人沒見到，就聽紀子炎在這磨了兩個小時的皮子。

也是，付河在心里自嘲，自己從來沒什麼好運氣，又怎麼會真的憑著那一點虛空的預就能抓住奇跡。

不想回屋子，于是他低著頭，沿著平整的石板路一直往前走。他一路都心不在焉，自然沒注意周圍景的變化，直到已經繞著房子走了大半圈，將石板路走到了盡頭，他才在枯敗的草叢前停住了腳步。

付河站定，朝四周了，發現這里應該算是個后花園，只不過大部分花草都不復鮮綠，只剩幾叢北方常見的灌木，不帶地點綴著毫無生機的土地。

他把手進兜，了，掏出一個被扁的煙盒。煙盒里已有些空，付河輕輕將煙盒晃了兩下，而后食指借著中指的阻攔發力，彈了彈煙盒底部，一煙便探出頭來。

付河點了煙，深吸了一口，看向電線桿上落著的那幾只不小心和天空順了的鳥兒。

“那個……”

煙圈剛從邊冒出來，沒待淡開，幽靜的院子里突然冒出個聲音。

付河以為是自己的一通走驚擾了哪間屋子的主人，慌忙回頭，想要致歉。但他的子只轉到一半便停住，夾著煙的手也停在半空，就像是一部流暢的影片，突然被按下了一個暫停鍵——主人公的作與緒均被打斷，影片卡在一個不尷不尬的畫面，劇中人表呆滯。

“您好。”

泛白的背景下，孩淺淺笑著，同他打招呼。

這聲音驅散了最后一片擋在付河面前的煙霧，霧氣像長了翅膀，隨著那幾只不甚討喜的鳥兒一起撲棱著飛走，孩的臉便逐漸清晰起來。

夢想真的覺，付河這麼多年從未會過。

等了好久，空氣中都沒有另一個聲音響起。孩只好抬起一只手，指了指不遠的立牌，輕聲提醒：“抱歉，先生，這里不能吸煙。”

聽到這話，付河才終于如同夢醒般回了神。

“抱歉。”他連忙將手里的煙轉了半圈，改用兩個指尖著，然后四張，迫切地想要搜尋到一個垃圾桶。但這院子里凈是些綠植，付河將子轉了一圈，都沒看到垃圾桶的影子。

懊惱正往上涌著，付河的視線里忽然出現了一個煙灰缸。煙灰缸是煙青，有著并不規律的淺淡花紋。

“丟在這里就好了。”

順著煙灰缸往上，能看到孩纖細的手，以及像是穿了很多年之后，已經變得有些寬松的袖口。

這樣的冬天里，空氣好像都會凝結晶瑩通的形態。一只手放在這樣的空氣里，看上去干凈明。

直到握著煙灰缸的手輕微地抖了抖，付河這才察覺到了自己再一次的失神。

他忙道了聲謝，接過煙灰缸，將那截害人不淺的煙摁在里面。等他穩住心神，再抬起頭，才有終于能夠正常地去看面前的孩。

像是匆忙出門，黑的羽絨服松松垮垮地罩在上，并不十分規整。踩著一雙栗的雪地靴，圍了一條黑白相間的圍巾。明明是很尋常的冬季打扮，卻被穿得很好看。

像當年他第一次看到時一樣。

恍惚間，付河好像看到眼前的人在和那個很遙遠的影子重疊，一切都那麼相近。

只不過 ，那時是一束照在的臉上，如今是一個冬天將籠罩著。

兩個人站在石板路上，一時間相對無言。院子里起了一陣風，孩又將上的羽絨服裹了一些，先開口打破了眼前的尷尬：“這里有設置吸煙室，需要我帶您過去嗎？”

付河愣了愣，隨即搖頭。

“不用。”他下意識地拒絕，但在到周圍又沉靜下去的空氣，立刻又后悔了。

孩兒在聽到他的回答之后倒是很隨意地笑著點了點頭：“好的，那如果等下您想去的話，可以讓賀巖帶您過去。”

說完這話，孩兒朝他出了手：“煙灰缸給我就好了。”

的聲音輕輕的，付河卻像是聽到指令一般，機械地將手里的東西遞了過去。

“那我就先走了。”

見孩兒轉走，付河不由自主地往前跟了一步。孩兒聽到后面窸窣的靜，有些奇怪地轉過了子。

視線相對，付河立即意識到了自己的唐突。

“嗯……”他輕輕咳了一聲，突然說，“煙灰缸，特別好看。”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付河說完都想再把自己的聲音拽回來。卻沒想，孩兒愣了愣，很快笑了。

“您喜歡嗎？因為之前客人來總是找不到煙灰缸，所以我無聊的時候去朋友那里做了一些，其實不算功，和我預期的有些差別。”

說到這，停頓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聲：“大家都說，奇怪的。”

“不會，我倒覺得，好看的。”付河搖搖頭，說。

孩兒靜靜地盯了他一會兒，像是在確認他是不是在說謊。在接收到付河萬分真誠的目后，笑著說：“謝謝。”

像是麗忽然出現在了仙境，留下一個夢后再悄然離開。付河目送著孩慢慢走遠，好半天都跟著了魔似的，沒有彈一下。

和幾年前他所看到的那個背影不一樣，如果不細看，已經不會發現，走路的姿勢其實有點……跛。

直到孩兒的背影已經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視野里，付河才收回目，轉過了。而轉的一瞬，他就看到了那塊方才半天都并沒有被他注意到的立牌——“此止吸煙”。

“靠……”

付河懊惱地嘆了口氣。

等付河再回到會客廳，不出意外，紀子炎還在堅持不懈地祈求著賀巖。

“我可以等，”紀子炎說，“只要你愿意幫我跟設計師好好說一說，等多久都沒關系，這次趕不上我可以下次演出穿。”

有了剛才的偶遇，無論是此刻并不明亮的房間，還是紀子炎的喋喋不休，對付河來說好像都不再是那麼難以忍的事。他又重新走回剛才的角落坐著，低頭看向自己剛剛握過煙灰缸的手。半響，付河將兩只手叉在一起，用力握，直到手上傳來痛，他才像確認了什麼似的，重新放松下來。

賀巖還真的沒見過像紀子炎這麼難纏的客人，他看了看墻上的掛鐘，眼見已經快指向了五點，便趕對謝其瑞說：“謝老板，我是四點半下班，按理說我現在已經下班了。”

謝其瑞無奈地點點頭，然后了紀子炎一聲：“我們該走了。”

可誰知，他這話剛說完，門口就沖進來了一個雪白的影，隨之而來的，是紀子炎接近于破音的尖聲。

謝其瑞已經嚇出了一的冷汗。

紀子炎怕狗，那個將視作寶貝疙瘩的老爸曾經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不能讓的寶貝兒被嚇到。所以謝其瑞想都沒想，立馬沖到了紀子炎前，擋住，連聲安。

“沒事，沒事，肯定是他們自己養的狗，不咬人、不咬人。”說罷，謝其瑞又連忙揮著手跟賀巖說，“快把它帶走。”

賀巖一看這況，樂了。

“哎喲，我哪弄得走它啊，每天一到五點就過來報道，我都跟你們說了我該下班了，五點之后的時間我都得留給它。”

紀子炎一聽，得更慘烈了。

付河默不作聲地看著眼前的鬧劇，還沒從自己的思想中離出來。

“賀巖。”

門外不知是誰喚了賀巖一聲，賀巖愣了愣，趕放下手里的筆，應聲往門口大步走去。

“還有客人沒走麼？”一個聲不不慢地說，“那我帶菜菜出去吧。”

“別了，”賀巖站在門口，朝外面的人喊，“它出去以后就撒歡，我怕你牽不住它。”

“不會，菜菜乖得很。”

紀子炎原本正死死拽著謝其瑞的服，躲在他后。聽到門外的聲音后，突然睜大了眼睛，慢慢放開了手。

“西加姐姐……”小聲念著，有些不敢置信地向門口的方向。

片刻后，猛地起，還因此撞到了擋在前的謝其瑞。謝其瑞沒來得及哀嚎就已經被推開，與此同時，角落里一直沒的那個影也已經起，朝門口走去。

紀子炎小跑到門口停下，在看到了眼前的人之后，眼淚突然就涌到了眼睛里。

等謝其瑞走到門口，和付河并肩而立，紀子炎已經不顧前方有狗，徑直朝站著的孩兒跑過去。跑得太快，以至于當抱住路西加時，撞得路西加朝后踉蹌了兩步。

付河微微皺眉，朝前走了兩步，又在意識到什麼之后停住。

“西加姐姐。”

紀子炎話還沒說完，就哭了出來。

站在一旁的賀巖看著眼前抱在一起的兩個人，實在搞不清眼前這是什麼狀況，只得手先安因為有陌生人靠近路西加而得大聲的菜菜。

而謝其瑞思索之后，偏頭小聲問付河：“這況，是……路西加？”

謝其瑞是想了好一會兒，才回憶起這個曾聽紀子炎念叨過很多次的名字。

付河抿著，始終看著一個方向。

過了好久，他才給出了一個答復。

“嗯。”

付河回答得簡短平靜，沒有給自己任何暴緒的機會。

“啊，”謝其瑞了然地點點頭，站直了，“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