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正待閉上眼，卻聽一聲輕“嘶——”，于是輕著手腳，也下了地。

“怎麼還不睡？”

“沒什麼，這就睡了。”紅珠一只手肘在妝臺上，手腕了額，另一只手順帶關上屜。

江念有些不放心：“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沒什麼，一點小傷，剛才了藥，過幾日就好了。”

“傷在哪里，我看看。”江念拉著的手，翻來覆去看了又看，并未有什麼傷口。

紅珠扯起角，微微笑：“好了，好了，給你看便是，不在手上，在這里。”

人挽起袖，出比一般人略微實的小臂。

江念的眼在上面脧著，及臂彎時，倒吸一口涼氣，就著不明的夜，臂肘比其他地方更深，定目細看，那里的皮刮剌開一大片，像是糊在房門上的一塊“福”字春聯，經年累月下，猛的一撕，鋸齒的邊緣，破損得七八糟。

“怎會有這麼大的創面？”江念聲問道。

紅珠拍了拍江念的手：“不必擔心，沒事的，再涂抹兩天藥就好了。”

說罷，人撐著妝臺緩緩站起，往榻邊行去，才走沒兩步，子晃了晃，往前一栽。

江念隨在紅珠的后，一步上前，想要將托住，結果兩人全倒在了地上。

響驚醒了另兩人。

“怎麼回事？”星、月二人慌忙從榻上爬起，配合著江念將紅珠扶起。

此時的紅珠已經沒了意識，三人這才驚覺上燙得嚇人，跟炭火似的，燭火點起，躺在床上的紅珠滿面燒燙，一張瓣干紅干紅的。

紅珠夜里全燒得滾燙，院門又落了鎖。

“找王庭的宮醫，找王庭的宮醫，這樣燒下去了不得！”江念急說道。

“下人院已經落鎖了，出不去，侍奴也不會隨便放人。”阿月說道。

王庭規制森嚴，為了安全，方便衛巡查，大到每個殿寢，小到每個院落，到了時辰便會落鎖。

“人命關天，我去求求看。”江念不管那麼多，將外衫胡套在上，一邊走一邊系帶。

阿星跟在的后，阿月則留在屋里照看紅珠。

江念穿過第一道石拱門，快速行到二道拱門前，用力拍打著院門，也不知門子躲懶，到前面的值房睡著了還是怎的，門那一邊一直沒有回應。

“來人——”

“來人啊——把門開一下——”

江念和阿星提著嗓子喊，一聲比一聲大，直到把其他屋室的人都醒了，也沒人來開門。

有幾個宮婢披著，打開門往外探脖：“吵什麼呢！”

興許是阿月出來同們說了什麼，那些人便沒再牢。

江念把門拍得震山響。

終于，門那邊有了聲音，是急促而來的腳步聲，直到腳步聲近到門前。

“別拍了，別拍了，大晚上若是吵到各位管事的，你們不想活了。”侍奴攢著勁兒，聲音卻得極低。

江念連忙求說道：“侍兒，里面有人病了，可否請宮醫來看看？”

一語畢，那邊安靜了會兒。

“明兒一早罷。”侍奴被人驚了覺，語氣有些不耐。

“侍兒莫走，里面的人病得厲害，耽誤不得，還求行個方便。”江念焦急道。

侍奴遠去的腳步又回走幾步：“不是我不行方便，就算門開了又怎樣，這個時候廷只有幾個值守的宮醫，那也是給大王及各殿的貴人們差候的，深更半夜豈會為了一個宮婢勞神？還是等明日罷。”

紅珠燒得嚇人，不能等，江念急急道：“我要見大王！讓我見大王！侍兒，您幫我通傳，就說江念要見大王。”

“瘋子！”

侍奴的腳步聲一點點遠去。

“阿念，沒用的，算了。”阿星扯著江念的袖搖了搖頭，“他說的沒錯，就算開了門，宮醫也不會為了一個奴隸跑這一趟，驚擾了主子們罪責更大。”

江念從沒有過如此的無力，哪怕在被發放的途中，仍覺得自己有一層份在，是落罪的貴，是流放的江家千金。

直到現在才猛然驚覺，什麼也不是。能活著也是因為和呼延吉有舊，他沒有故意為難，卻也沒有額外的照顧，正如他所說，巧遇上了，不救說不過去，順手施為而已。

了最底層的奴才，以后的子孫也會是奴才，世世為奴，生生為婢！

江念按捺下心中的雜緒，同阿星回了屋子。桌上的燭火照不亮整片屋，要滅不滅的微弱樣。

紅珠躺在床上呼著氣，額上搭著一條半半干的巾，一雙眼睜著，格外的清亮。

江念三人圍在的榻邊，陪著，伴著。

“我是不是要死了？”紅珠說道。

“不會的，等天再亮一點，宮醫們就上值了，一定給你找個最好的宮醫來。”江念攥住紅珠的手。

們雖不懂病理，卻大概能猜到紅珠的病多半是那傷口引發的，哪怕宮醫現在來，也無力回天。

“好，好，阿念，你幫我找個最好的宮醫來。”紅珠反捉住江念的手，“我不是怕死，你們知道我不怕死的，真的，就是我還不能死，阿妹還等著我的錢用哩。”

江念看向一旁的阿星和阿月，兩人暗暗嘆了一口氣。

紅珠的燒正在漸漸褪去，上不那麼燙了，神慢慢回轉過來。

“你們聽，聽到沒有？”人角帶笑。

“聽什麼？”三人相互看了看。

“有人在唱歌，好像阿妹的聲音，唱歌給我聽呢。”說罷，人哼唱起來，燒過后的聲音，格外磁，又輕又，像是沙漠里被風吹拂的金沙。

小小的曲調，輕飄飄，飄到了枝頭的月亮上。

江念頭梗得難，強忍著不讓自己落淚，阿月不住，捂著跑了出去，阿星撲倒在紅珠上，屋里好像還著小小的曲音。

再沒有灼人的溫，只剩下漸涼的余熱。

天邊出一點點蟹殼青，院門開了，紅珠的床榻空了，上面還殘有褶痕。

紅珠的離開，最傷心的還屬阿星，阿星子淘氣，紅珠年齡最大，老大姐一樣，不時關照提點，而阿星又很會逗紅珠開心。

后來，阿星告訴江念，紅珠家里還有一個小妹，才十歲，父母在時，全靠紅珠的月俸養活一家人，后來父母沒了，妹妹只能寄養到別家，紅珠干脆把月錢都給了那家人，自己分文不留。

江念這才明白，為何紅珠進廷那麼早，卻在浣洗院一直不得離開。

原是把錢都寄了出去，自己沒錢打點，只能一日復一日，一年復一年做著最苦最累的活計。

紅珠的死，像是一粒落江念心湖的石子，看似悄無聲息，卻掀起了心里的大浪，不能這樣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