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卻問：“那若是這人在很偏遠的地方呢？比如最南邊滿是蚊蟲蛇蟻的荒蠻之地？你也任喜歡麼。”

“……那，讓人上門做贅婿如何？”岑聽南聽見父親的聲音都愁起來了，幾乎能想象出父親眉頭擰一團的嚇人樣子，只怕讓手底下的將士們看了都要躲著他走。

母親果然失笑，又問：“若是比南羌還遠的地方呢？”

“比南羌還遠。只有西面的西夏與北邊的北戎了。西夏產饒，多多漿果，兒貪杯，定然會喜歡的。”岑聽南聽見父親頓了頓，“若是北戎，國仇家恨橫亙，縱使我可以為了兒不設偏見……卻只怕天下人有偏見。”

“我只怕，我們兒會吃苦頭。”

兩人一時沉寂了下去，母親也輕輕嘆息了一回。

岑聽南吸了吸鼻子，很想說哪也不去，誰都不要嫁，只要一輩子呆在將軍府，永遠陪著家人。

可被困在夢里，連半句聲音都發不出。

半是半是無奈地聽了半晌。

岑聽南這才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這是夢見了兩年前父兄出征前的場景。

那日下午，才上街同手帕瘋玩了一場，回家后睡得昏天黑地，再醒來后才得知父兄已去了軍營之中。

醒來后哭鬧著要去軍營送父兄，娘親不允去，便自己騎了阿兄的馬出城相送……陣仗鬧得極大，如今想來，父兄名聲損，也有的緣由。

這都是后話，倒是今日爹爹與娘親這番關于的對話，在岑聽南記憶中是絕沒有過的。

……

岑聽南默了一瞬，忽覺四肢百骸漸漸有暖流涌過，覺得面前的一切都如此鮮活起來。

疑問也隨之上了心頭。

——既然當初未能聽到這番對話。

如今的，又怎會夢得這樣而真實？

這當真只是死前的夢一場麼？

岑聽南倏然睜了眼，終于從大夢中醒來。

第2章 雪滿來時路（2）

記憶中的漫天飛雪不復見，岑聽南嗅到了初夏獨有的熱。

時隔許久，又見母親英氣眉眼，父親著憨且縱地笑。

一時竟有些遲疑，倚立門邊，膽怯地不敢向前。

著著，倏地怔怔落下淚來。

丫鬟們慌迎上來，圍著上下察看，問可是何不舒坦，怎的哭得如此突然。

父親急得向前一步，又想起大當避嫌，忙退后一步，只遠遠看著。母親宋氏手中本捧了卷話本子看著，聞言稀奇抬頭：“哭了？上次還是七歲那年在宮宴上因落水丟了面子，自那后，倒是許久沒見過兒哭了。”

只這一瞧，便知曉了不對勁。

何時見過這樣的兒？

赤足而立，向他們的目充滿了悔恨與苦痛，那目似山一般重，沉甸甸在大家心頭，人不過氣。

可一個以縱聞名上京城的姑娘，哪曉得什麼做悔恨，又怎麼會有這樣的目。

宋氏更疑心是自己看錯了。

宋氏單名一個玨，是慶國公府的小兒，上頭還有兩個哥哥，都在朝中當著閑散富貴沒甚職權的職。

如今慶國公府傳到他們這代，雖只剩下尊貴沒有實權，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宋玨自小也是在金銀堆里長大，兩位兄長都極寵，又與夫君鎮北將軍岑昀野相識于微時，嫁過來后闔家上下都只聽的。

自己被這樣寵著長大，養出來的兒更是驕傲得不像話。

兒自懂事起，便最看重自己的面，又怎會允許自己如此刻一般，冠不整，披頭散發地在人前落了淚珠。

如今已過暮春，但地里的涼氣卻猶在，岑聽南赤足立于庭前臺階上，目復雜地看著他們，一時似乎狂喜，一時又有著強烈的悲傷，就這樣茫然站著，淚珠連串地落了下來，到后頭竟再也忍不住，噎噎痛泣出聲。

驚得宋氏連忙上前將兒摟在懷中，一下又一下憐惜地拍著。

岑聽南揪著母親襟，母親上淡淡花香放松下來，實實在在的終于讓確信，這絕不是死前的黃粱一夢。

等徹底宣泄平復后抬起頭再看向母親，那目就轉做了深刻的疼和悔惜。

倒宋氏有些看不懂了。

“兒？仔細著了涼。”宋氏使了個眼神，自小陪著兒長大的琉璃，便會意迎上去，將捂著心口幾乎要暈過去的岑聽南扶住，半跪著為穿上了鞋。

琉璃聲道：“姑娘子最是弱，如今這乍暖還寒時候啊，可是最難將息的，病從足起，姑娘有什麼事，待穿上鞋再說，好不好？”

哄小孩兒似的語氣。

岑聽南點點頭，又抬起頭，不安地哽咽：“爹娘俱在，可阿兄呢？”

“你阿兄還在軍營。”岑昀野憂心，“兒可是被夢魘住了？”

岑聽南恍若未聞，只聽見自己問：“爹爹三日后便要出征？可是去打北戎？何時能歸？”

岑昀野笑道：“兒這是擔心爹爹了？放心，此次北征，只需將戰線北進百里，爹爹便可歸家。”

盛乾王朝同北戎水火不容已有多年，自前朝起雙方便兵戎不斷，誰贏誰輸都是常有的事。

前世，與母親也以為不過是一場再尋常不過的征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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