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宜押題 一對惹眼的花瓶

評判們按著順序從長案前經過，拿起各家書肆送來比拼的經典刻本，依次翻看。

這一比拼的主要是紙墨用料、校訂質量和版面特。每位評判手裏有三木簽，可以都投給同一個刻本，也可以投給不同的刻本

臺上一片寂靜，臺下來看熱鬧的百姓們也興致缺缺，紛紛吃起了茶點。

今日競藝總共有兩，對他們來說，第一既沒什麽觀賞，也沒什麽參與，可第二便不一樣了。

在第二，每家書肆會各派一名寫工和刻工，當場抄寫、當場刻印。

且除了評判們有投票權，今日所有走進這玉川樓的人都在進場時收到了一木簽，可以在第二後投給自己支持的書肆。

臺側的回廊裏，穆蘭、蘇安安和淩長風都撐著欄桿，幾乎半個子都探了出去，想看清臺上每個評判的表。

唯獨蘇妙漪，仍是靠在後頭搖著一柄黃緙花蝶團扇，似乎對場上的結果并不擔心。

穆蘭轉頭看，皺了皺眉，“蘇妙漪，你的知微堂都生死一線了，你還在這兒裝？”

蘇妙漪搖著扇，淡淡道，“要慌也不是現在慌。這一我送上去的，是我爹當年最得意、最耗費心的一本文集。用料名貴不說，刻印校訂也花了多一倍的工期……”

撇撇，小聲嘀咕，“也就是那時我還小，管不了他，否則才不會讓他這麽敗家。”

話音未落，臺上傳來一聲鑼響。

衆人循聲朝臺上看去，只見評審們已經陸續走下臺。

而長案邊，玉川樓的人正在統計每個刻本前的簽子，隨後又在一旁懸掛的告示牌上一一寫下的數字。

其中除了第二本和第四本穎而出、平分秋，剩下的刻本其實都差不多。接著，玉川樓的人便撕下了告示牌上的條，公布了每本刻本的書肆——

“知微堂……”

蘇安安不可置信地了眼睛，“知微堂和秦宅經籍鋪平票了！”

穆蘭松了口氣，一眼瞪向蘇妙漪，“積玉叔要是不敗家，你能贏嗎？”

蘇妙漪聳聳肩。

隨著這條一撕，整個玉川樓先是一靜，接著也轟了，竟然還有好事的人振臂高呼了幾聲“知微堂”。

淩長風錯愕地看向蘇妙漪，“這是你雇來造勢的？”

“何需我花錢？他們是賭徒。”

蘇妙漪慢條斯理道，“臨安城最大的地下賭坊為今日這場競藝開了盤，知道押我贏的賠率是多麽？”

“一賠五十。”

穆蘭口而出。

淩長風和蘇安安齊刷刷看向。

穆蘭反應過來，咳了兩聲，“我，我也是聽說的。”

“別裝了，你從前在婁縣就沒在賭坊混。”

蘇妙漪毫不客氣地穿，“你押了哪邊？”

穆蘭訕訕地笑，“那我自然是要支持你的呀。”

“難怪這麽著急地跑來給我助威……”

蘇妙漪嗤笑一聲，朝淩長風指了指，“底下那幾個得最大聲的，就跟一樣，是為了自己押的那點銀子在拼命呢。”

穆蘭被說得臉上掛不住，啐了一口，“說得好像你自己沒押注似的。若不是去過賭坊，你能知道他們開了盤？”

淩長風愈發震驚地看向蘇妙漪，“你也賭了？你賭哪邊？”

蘇妙漪瞥他一眼，“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說話間，其他書肆的寫刻工人們已經朝臺上走去，而秦宅經籍鋪的秦行首也從他們旁邊的回廊經過，朝這邊看了一眼。

蘇妙漪立刻站直，端端正正地朝秦行首行了一禮。

秦行首也笑著朝點點頭，倒是毫看不出勢如水火、劍拔弩張的模樣。

穆蘭心中起疑，剛想拉住蘇妙漪，問問的葫蘆裏到底又在賣什麽藥，蘇妙漪卻已經將團扇往手上一遞。

“走了，淩長風。”

玉川樓二樓側邊的走廊上，早已為評判們擺好了八把仙鶴團刻紫檀椅和樣漆描金的高幾，上頭呈著剛剛烹好的徑山茶。

容玠隨著顧玄章坐在了最中間的兩個坐席。剛一坐下，便聽得邊的顧玄章低笑了一聲。

“這小小知微堂，當真是惹眼。”

聞言，容玠才擡眼朝臺下看去。

一樓原本擺放的長條案已經撤去，取而代之的，是十來個供工人們寫樣刻印的桌凳。

在一衆鶴骨霜髯的刻工寫工裏，淩長風和蘇妙漪二人年紀輕輕，一個俊一個，杵在那兒就像是一對惹眼的花瓶……

“今日若不是書肆競藝，而是選，那你姑姑就贏定了。”

穆蘭挑挑眉，也忍不住對蘇安安說起了風涼話。

臺上，各家書肆已經領到了今日要刻寫的詞，是大胤名將仲桓的小重山令。

拿到那小重山令的一瞬間，淩長風驚喜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了蘇妙漪一眼，“這，這……”

蘇妙漪這幾日他苦練的，正是這首小重山令！

淩長風低，湊到蘇妙漪邊，低聲音，“你、、題、了？”

蘇妙漪見怪不怪地提筆蘸墨，“我這憑自己的本事押、題。”

淩長風將信將疑，“運氣這麽好？”

“嗯，蠢貨總是會將自己想不到、別人卻能想到的事，說是運氣。”

“……”

“今日刻寫，時間有限，絕不能拿出超過百字的文賦，否則那便是天黑也散不了場，但也不能是短詩，字太分不出勝負。所以思來想去，還是詞最好。”

“那為何偏偏是仲將軍的詞？”

蘇妙漪一邊蘸墨，一邊朝臺下掃了一眼，“就憑底下這些人，不論讀過書的還是沒讀過書的，都聽過他的詞。除了他，當朝還有哪個詞壇大家能做到？”

百年前，仲桓曾是戍守大胤北境的名將。北境有他和他帶領的踏雲軍，幾乎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可後來，在一次與北狄的鋒中，仲桓被并肩作戰的另一將領背叛，敗走淶城，遭狄軍圍困。仲桓帶著數萬踏雲軍苦戰月餘，也未能等到援軍，最終死戰殉國……

自那之後，大胤面對北狄便再無還手之力。

這些年，胤人無不懷念仲桓，甚至將他奉為如關聖人、岳王爺一樣的武神，每當邊患不寧時，便要去他的祠廟拜上一拜，祝佑戰爭得勝。

淩長風不得不佩服起蘇妙漪來，不過這佩服裏，卻還摻雜著一微妙的緒。

他從前喜歡蘇妙漪，不僅是因為蘇妙漪懂他，更因為著他時好像著一座巍峨高山，極大地滿足了他的征服和目空一切的自大……

如今瞧著的真面目，淩長風才又一次認清，不僅當初的溫順俗是假的，就連偶爾顯出的幾分孤陋寡聞，亦是為了逢迎刻意裝出來的！

憑蘇妙漪這份聰明才智，怎麽可能欽慕他這樣一個草包……

淩長風越想越不是滋味，他咬著牙，牙齒都開始泛酸。

為了證明自己也不是草包，他煞有介事地開口道，“你不用往下說了，我已經猜到了。為什麽你會從仲將軍的所有詞作裏押中這首小重山令，因為他重複字最，筆畫最多，相對來說難度最高，也最能考驗寫刻水平。我說的可對？”

蘇妙漪斜了他一眼，終于出笑容。

淩長風面上一喜，剛要得意，就見無地搖了搖頭。

“選小重山令，純粹是因為我喜歡。”

蘇妙漪眉開眼笑，“不過你裝聰明的樣子，還怪可的。”

淩長風：“……”

淩長風把刻刀往桌上一砸，臉黑如鍋底。

二樓，容玠將他們二人的互盡收眼底，就連顧玄章他都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