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天氣越來越熱,學生們的熱好像也跟著溫度高漲。學習的晝夜不停地看書做題,恨不能把吃喝拉撒都搬到教室;對高考不抱期待的則擺爛擺得更徹底,他們上課睡覺,課余就打游戲,陳青茹了其中幾個績稍有希的去辦公室訓話,他們也只當的話是耳旁風,或早就規劃好要復讀。
四月下旬的某天下午,陳青茹正在辦公室改作業,突然班長吳威跑進來,激地報告:“老師,羅文良上節理課沒看見人!”
陳青茹抬起頭,“那他下午第一節課來了沒有?”
“第一節課在,第二節課就沒看到人了,我下課后還在廁所找了一圈兒,問了他座位旁的幾個同學,他們都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
陳青茹立刻放下筆,起往外走。
羅文良是個向靦腆的孩子,學習績一直穩定在班上前十名,帶班這三年陳青茹沒見他曠過一次課,也沒為他過一次心,但正因為這樣,他曠課的質比那些每天不學習爬圍墻出去打游戲的學生更嚴重。
而羅文良作為一個自律的學生,是不帶手機來學校的,所以要找他靠打電話沒用。
領著吳威到班上,吳威立刻把羅文良的同桌趙文斌出來,這時上課鈴打響了,就在走廊上問趙文斌羅文良最可能去的地方,趙文斌說:“他除了每天下午去場上跑步,其余時間都在教室學習,我猜他應該沒出校門,他沒有請假條,過不了門衛那一關,爬圍墻他就更做不出來了。”
陳青茹深以為然,然后趙文斌吳威回教室上課,自己去場上找人。
場上有幾個班在上育課,到了自由活時間,人群就分散開了,陳青茹在周圍找了一圈兒沒找著人,就去籃球場上找。
想起了羅文良媽媽請照顧羅文良的那些話,當時沒太當回事,因為開學之后的兩個月里他什麼事也沒有,沒想到事就出在今天!
太曬得人心里發燥,站在籃球場邊緣,抬手擋住日,遠眺……正好見看臺上的羅文良。
這籃球場東面靠男生宿舍,西南兩面各砌了這樣二三十級臺梯作為看臺,男生們在場上打球打得熱火朝天,一些生坐在看臺的正中間看球,而羅文良坐在最高那層臺階的邊緣,他旁一棵貞樹枝繁葉茂,投下的影就像用冷水澆了一片地,他坐在這里,和下談天的男男仿佛在兩個世界。
陳青茹著氣走過去,“羅文良,你怎麼也學會逃課了?”
羅文良偏頭了眼陳青茹,眼神如一潭死水,“老師,你不用找我,我只是想休息一下,我對打游戲沒興趣。”
陳青茹在他邊坐下,“我知道,你不是個貪玩的人,怎麼,是最近學習力太大?上次月考你績還可以啊,一直保持下去考個好點的211不是問題,不用太擔心的。”
“老師,可以不提學習嗎?”
陳青茹點點頭。
給學生做心理輔導也算教師工作的一部分,但陳青茹對此沒甚經驗,班里經常惹事的幾個男生倒常到辦公室訓話,但他們心理健康得不得了,科打諢、搞笑賴皮,比還能說,所以面對羅文良這樣的好學生,反而束手無策了。
“老師,我想退學,”羅文良終于開口。
“什麼?”陳青茹心里打了個突,“為什麼,你績還可以啊,再堅持幾個月高考完去上大學,一切就好了。”
“上了大學,然后呢?繼續學習,可是我為什麼學習,我為什麼要學習,學習有什麼意義,老師,活著有什麼意義呢?”他看向陳青茹,死水般的眼里漾起微微漣漪。
這問題把陳青茹難住了。
學習有什麼意義,生活有什麼意義?這是一個連自己也沒有想明白的問題。
可以用陳詞濫調來搪塞他,告訴他學習、工作、家是一個人的必經之路,每一步環環相扣,在任何一步出了大差錯都會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把他未來的路坍塌,所以學習重要,高考重要。以前是這樣認為的,但現在沒法兒違心說出這些話,因為正是按這句話生活的,學習、工作和結婚,每一步都走得穩穩當當,然而現在的生活,似乎也沒過出什麼特別的好來。
“老師,你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嗎?”
“我認為我們不該追問這些問題,先把手頭的事做好,以后自然會找到答案,”陳青茹說。
“是嗎?”羅文良拿起腳邊那瓶礦泉水,看向陳青茹,“難道這不是在擱置問題嗎?”
“可以暫時擱置,因為你現在首要面臨的是高考這個大問題,”陳青茹說。
羅文良笑了笑,“擱置了以后再想,會想明白嗎?老師想明白了嗎?”他擰開瓶蓋,仰頭喝水,右手的袖子下來一點兒,腕子上出一道顯而易見的白,陳青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羅文良差點把水灑了,剛要問怎麼了,低頭看見自己的傷痕,他趕忙拉下袖子遮擋。
“你為什麼要傷害自己?你這樣你爸媽知道嗎?”陳青茹激得聲音微。
“知道。”
“知道?”陳青茹眉頭大蹙,放開羅文良的手,一邊起一邊從外套兜里掏出手機,準備給羅文良媽媽打電話。
羅文良也站起來,回往西面場上跑,陳青茹只好放棄打電話,追上去喊:“羅文良,你等會兒!”
“我只是去場上跑兩圈,老師你不必給我媽打電話,現在還沒下班,”羅文良邊說邊跑。
陳青茹在他后面追,一直追到場上,他越跑越快,陳青茹穿著高跟鞋,漸漸追不上了,只好吁吁地走去看臺上坐著,目追隨場上奔跑的羅文良,確定他真的只是在場上跑圈,才放下心來,同時撥通了他媽的電話。
“喂,陳老師,是文良在學校怎麼了嗎?”電話那頭,羅母的聲音急切。
“他逃了一節課,現在正在場上跑步……”陳青茹把學校里的事都告訴了,讓馬上過來。
羅母那邊更急了,讓陳青茹一定看住兒子,立刻來學校。
電話仍沒有斷,“陳老師,有一件事我沒告訴你,文良他神狀態很不好,之前他晚來報名并不是因為吃壞了肚子,而是抑郁發作我們帶他去醫院了。”
接著羅母就向陳青茹描述了羅文良的病,他睡眠極差,有自殘行為,已在醫院診斷出中度抑郁和焦慮,并開了藥,但羅文良不愿意吃,媽也不大愿意他吃,因這藥副作用太大,會造服藥者嗜睡、記憶力和神損,而羅文良馬上就要高考了,他媽希他撐過這幾個月。
陳青茹看著場上奔跑的年,不知怎麼想起當年的自己,高中時也曾有過一段黑暗的時,或許那時也抑郁了,但當時并未在意,后來不知怎麼也就好了,還考取了理想的大學,現在想起來,只覺得慶幸,仿佛與一顆子彈肩而過。
那時是因什麼而抑郁呢?想不起來了,或許也曾自問學習有什麼意義,生活有什麼意義。
正如自己所想,把這問題擱置了,甚至之后也不再去想,也許人年紀大了,就愈漸麻木,正如王小波所寫的:“生活就是個緩慢錘的過程,”在不知不覺中已被生活捶打得不再追問意義,接這一切,并為腐朽中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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