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特助把下來的西服搭在手腕,然后把懷表解下來,小心翼翼的放高級絨的盒里。不怪他輕手輕腳,但凡他稍微醒目點,都知道這個懷表價值不菲,他需要從秦朝時期開始攢錢,不吃不喝,才能拿下那條鏈子。
“爺,太太是不是生氣了?”
許特助適當提醒他:“或許是太太覺得爺您總是出差,畢竟婚期快到了。”
周淮律踩著拖鞋走到了辦公桌前,當他坐在黑真皮椅上時,他才無甚所謂道:“不用管,過幾天婚禮要開始忙就會回來。”
許特助只能沉默,他們夫妻之間的事,他不好說什麼,隨后又記起一件事,理應要匯報道:“裴家的小姐住進了老宅,是老太太覺得怕想不開,讓住進去的。”
周淮律拿起文件翻了翻,劍眉蹙起,也不知是因為說的那件事,還是文件里某些地方不滿意,他將文件合起來,對著許特助道:“把非的文件拿給我。”
許特助立刻上前,從眾多的文件中準出一份文件。
“你剛剛說什麼?”他邊看文件,邊問。
許特助已經習慣了眼前的人這樣,他總是對別人的話不甚在意,需要你反復叮囑他才會把這些事記在心上,甚至工作多起來的時候,他都需要反復叮囑周淮律簽字,他才會落筆。
不過許特助倒也能理解,畢竟他每天的工作幾乎是超負荷的,偶爾累到凌晨通宵,第二天還去開會,國外兩頭跑,若是周家還多個一兒半的,周淮律也無需如此忙碌。
許特助將剛才的話重復,只聽周淮律道:“老太太開心就行。”
許特助跟在周淮律邊那麼些年,怎麼會聽不懂這句話的話外音,開心就好,不是真的希你開心,而是別白白好心給出去,反倒累折騰到了。
畢竟裴家——
周淮律吩咐道:“下個月的行程空出來一天給非這個項目。”
許特助被打斷思緒,立刻應了聲,拿起ipad在滿滿當當的行程里掃了眼,最終定格道:“下個月只有一天空期,是之前太太說要試婚禮西服的,是改別的行程,還是——”
“就這天。”
周淮律幾乎沒有猶豫。
而許特助道:“好的,那我就按您平時穿的西服尺寸給管家。”
-
在禪城的第二周,江枝胃口比剛離婚時稍微好些。
陳沙會變著法子的給做早午餐,吃完后就會躺在陳沙的躺椅,看他們在戲臺上排練,聽聽粵劇,緩解噪雜的心。
只是到了晚上,還是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江枝覺得吃好,喝好,還要睡好,才能是徹底放下周淮律的表現。
于是為了讓自己晚上能夠安心睡,開始包攬了班社里的早午晚餐,開始時,大家還會礙于表面功夫夸夸,但是兩三天吃完后,真的不耐飽,因為江枝做的飯菜,不好吃——
于是江枝就在戲臺下給班社里的人打下手,端茶倒水,什麼活兒都干。
陳沙看不下去了,又看了眼崴腳到現在都沒好的小舟,腦子想到什麼,忽然頓住了。
正好,他們剛好唱完,江枝又上前,給陳妮遞了巾讓汗。
陳妮接過道謝,然后笑著道:“你去歇會兒吧,陪著我們忙前忙后忙一天了。再忙下去,我估計你都會唱了。”
陳妮是外公陳沙撿來的孩子,跟著陳沙姓,也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旦角。
江枝不敢應,連續看了兩周,的確有些作和臺詞都能記得下來,笑了笑沒說話,陳妮又道:“不過看看就好了,學唱戲也沒什麼前途,有企業想要把這里收購弄非街,到時候都不知道這個班社該怎麼辦了。”
江枝有些驚訝:“什麼時候的事啊?”
陳妮笑了笑:“沒有,我說的。”
笑著轉離開。
下一秒,江枝就聽見外公道:“阿妹啊,過來。”
江枝立刻跑下戲臺,走到了陳沙面前,道:“阿公。”
“我看你忙前忙后閑不下來,”陳沙笑笑道:“反正你還沒那麼快走,這樣,你幫阿公一個忙。”
江枝微微愣住,看著外公,好奇道:“什麼忙?”
-
“阿公,這、我這樣真的可以嗎?”
江枝看著鏡子里穿著白粵劇服,袖口垂下,臉上被小舟涂滿了白料,兩邊發盤起,珠寶點綴,發冠戴在頭上,是正兒八經的粵劇小旦的妝造。
看著自己,都忽然覺得有些陌生,唯獨那雙眼睛,眼尾微微上翹,像狐貍眼,卻又比狐貍眼要溫上幾分,如秋水霧霧般的小狐貍眼,是江枝特有的。
“相信自己。”
陳沙拍了拍江枝的肩膀:“下個月,你替小舟演出。”
“我——”
江枝正開口,陳沙卻笑著道:“唱戲可不輕松。”
言外之意,就是唱到累了就能好好睡一覺。
江枝忽然就沉默了,原來這麼忙碌的目的是想讓自己睡個好覺,外公都知道。
頓了頓,再次抬起頭看向鏡中的自己,然后學陳妮那樣,抬起蘭花指,倏地笑了:“阿公,我媽以前也這樣唱粵劇嗎?”
陳沙提起陳丹,眼里是惋惜,亦是不舍,卻又慨:“你媽是旦角,也就是粵劇里的主角兒,唱戲有天賦,你現在演的是小旦,就是給陳妮打打下手,和你媽可比不了。”
外公在偏袒媽媽,江枝忽然就笑了。
“對對對,就是這樣,蘭花指法、青步、眼定格、跟著梆子走——”
江枝在戲臺上,聽著粵曲,跟著陳沙的指導,臨其境的著粵劇帶來的文化熏陶,在這一刻,什麼都忘記了,腦海里只有:蘭花指法、青步、眼定格——
仿佛回到了小時候,看見陳丹在書房里,走青步手拿折扇。那時候不懂,現在站在戲臺上才明白,媽媽是在懷念,曾驚艷四座的自己。
唱戲的確很累,江枝在那天晚上睡了個好覺。
接下來的兩周時間里,沒有心思沒有空閑和時間去想、去懷念周淮律,因為每天睜眼就是在戲臺上數自己的腳步,在鏡子里看自己的神態。
“明天就要演出了,大家別張,和以前一樣就好。”陳沙走到江枝面前,慈祥的笑了:“阿妹,放寬心去唱去走、明天只是友演出,不比賽,沒有輸贏,別有力。”
因為明天要演出,所以陳沙晚上放了大家的假,班社里難得晚上安安靜靜的,只剩下隔壁舞獅館的人在柱子上跳來跳去,日復一日的排練。
這一條街是老巷子,也都是老手藝人,左邊是舞獅館,右邊是木雕老手藝,巷口是手工魯班鎖,巷尾是柳編,所以,沒人嫌排練粵劇吵,到了夏天閑下來時,這條街的人,也會坐在門口的石墩子,拿著草扇吹風看一出粵劇。或者看一出舞獅。
江枝穿著亞麻長袍,背靠著青磚,坐在二樓走廊的石磚凳上,仰頭看著月亮發呆。
出手捋了捋自己的發,及腰的長發已經稍微剪短,燙了波浪卷,其實一直都很喜歡卷發,看上去自信明。
但是為了他,不得不自欺欺人,留著累贅的及腰長發。
穿著七年不變的白長。
佩服之前的自己,如今回頭看,竟覺得荒謬。
蟲鳴鳥、靜謐的溫馨時刻,江枝忽然發現,人還是要有自己的事業和興趣好,它能填滿你的神世界,不再空虛。
就像現在,只是閑下來一晚上,心就又開始空空的,想長發,想東想西,恍惚間,又莫名想起了周淮律。
從離開到現在,已經一個月了。
他沒有發任何的信息給,也沒有聯系他,回頭看,竟然笑兩周前的自己傻,居然還在期待他的來信,哪怕一句簡單的:在干嘛?
江枝輕輕地咬了咬,除了笑自己,也沒別的特別,總之,心不會再像以前那麼痛。
只是還會想起,卻不再會期待了。
江枝拿出手機,從聊天列表里往下拉,找到周淮律的微信,手速很快,沒有任何停頓,也不知道是嫌多看一眼,還是怕看了就舍不得。
點開微信,點擊刪除,隨后他消失在好友列表里。
干脆、利落。
好的,笑了。
放棄他這件事,已經學會了,也做到了。
-
第二天一早,班社的人就往演出的地方去,地點在不遠禪城演出廳。
江枝剛進去,就聽見陳妮說:“聽說今天來的這群人,都是整商界有頭有臉的人,還請到了你們家那邊的什麼總。”
們家?
江枝恍惚了下,這個月經歷了太多的事,已經快要忘記的家里在香山澳。
所以今天也有香山澳的人要來看演出?
這倒也不奇怪,珠三角地帶的老一輩都喜歡粵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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