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九點,向聯喬問助理:“斐然吃過早飯了?”
“吃過了,又出去了。”
“又出去?”方隨寧和向聯喬的聲音一同響起。
兩人都以為他又出野外采標本,但其實向斐然是開了車去市區。
向聯喬退休后的生活十分清簡,一臺紅旗車就代了所有的步,向斐然問了司機,知道今天沒有出車計劃,便開它下山。
黑轎車因為車主份原因,比尋常車打理得更板正肅穆一些,沒有任何裝飾,就連香氛氣味道也是舒緩而規矩的,唯一的兩則例外,一是開著它的青年太過年輕,二是副駕駛座的那只長耳絨兔……太。
沒辦法,昨晚上回燈下仔細看了看,泥土蹭進去的污漬不好清理,只能拿到專業的干洗店看看。
他將車在街邊停好,轉到副駕駛那側,俯給那絨兔解開安全帶。
干洗店的玻璃門潔凈明,映出穿黑T的男人一手抱玩偶、一手兜的散漫模樣。
這家干洗店是向斐然在點評網站上搜的高分,且就開在一片富人區旁。一問價格,確實十分人。
“如果要今天立取的話,額外需要再加兩百,基礎會員打9折。”店員按慣例說完,察覺到對面男人眉心蹙了一下。
但這顯然是小姑娘抱著睡覺的東西,既然被從香港不嫌麻煩地帶過來了,想必對它依賴很深。
向斐然微妙地嘆息一聲,掃碼付款。
“先生要充會員嗎?充兩萬打75折哦。”店員笑容甜,但一開口就很驚悚。
“充不起。”
店員莫名堅持他充得起,積極游說:“一萬也可以的喲,我開權限給您75折。”
向斐然沒回,對著微信賬戶余額里的“327”陷了沉思。過了兩秒,他低聲說了聲“稍等”,撥出一個電話。
“喂。”
“你那天說哪里缺人?”
雙方就一晚報酬是兩百還是三百膠著了十數秒,終于在兩百六十上談妥。掛電話前,向斐然淡定補充:“記得管宵夜。”
聽了全程的店員:“……”
店里安靜得像剛死了人一樣,向斐然微微頷首:“下午來拿,失陪。”
清洗烘干加起來要四個小時,他約定了下午兩點來取,驅車前往植所標本館。標本館不對公眾開放,但可以憑學生證登記進。進館,他在那里看了數小時的龍膽科標本,并順手更正了六份錯誤鑒定。
標本館老師吃完中飯回來,見到他,很自然地過來打招呼:“上一期phytokey你發的新種很漂亮啊。”
phytokey是SCI三區,很適合發表新種。向斐然大二時就在這里發過一篇罌粟屬的新種。用他的話來說,發表新種對于植學來說是“不值一提”的學果,但他這一篇論文從形態學的鑒定到基因測序、系統進化樹都呈現得十分完,遠超一個大二學生所備的學能力。
因為這一點,他被綁架到了國植分類學巨擘周英澍教授的課題組。剛開始全系同學都很羨慕,后來就不了,尤其是在知道了別的碩博生有補而他沒有的時候。
標本館老師覷到他又改周教授的鑒定,笑道:“周教授下午也過來,你們師徒約好的?”
空曠的室,空氣仿佛有了一秒鐘的凝滯,向斐然放下鋼筆、合上標本冊、推開椅子起一套作做得行云流水,面無表道:“我先走了。”
作為全國第三大標本館,這里存放著數百萬份標本,里面有海量因年代、技或其他種種原因鑒定錯誤、張冠李戴的標本。理論上來說,任何借閱者都有權利糾正錯誤、寫下新的鑒定結果——只要你夠自信專業。
向斐然順手改過上百份,其中有三十多份好死不死都出自周英澍之手。這其實很正常,因為周英澍是研究竹子類群的,并不是對所有科屬種的形態鑒定都很擅長。壞就壞在某天,向斐然一邊修正,一邊深深地嘆了一聲,說,師門不幸。
悄無聲息在背后站了很久的他師門掌教周教授本人:“……”
吃一塹長一智,人不能在同一個地方栽倒兩次,向斐然在標本館老師的忍笑聲中揚了揚手,走得頭也不回。
回到干洗店,長絨玩已經煥然一新,外面則套上了一個明的塑料薄袋子。
店員一邊心靈手巧地系著蝴蝶結,一邊笑道:“是幫朋友洗的吧?這樣顯得可一點——蝴蝶結免費的哦。”
向斐然抱起玩偶,一向惜字如金的里難得多吐出了兩個字:“不是。”
別說他沒記住那小孩的名字,昨晚上黑燈瞎火的,他連臉都沒看清,只記得手電筒下的驚慌繚。何況是方隨寧的同學,方隨寧沒有別,四舍五一下同學也沒別。
同樣的話在到了樂隊排練室時,也被拿出來玩笑了一通。
玩樂隊的都是窮,高檔的地方租不起,破居民樓怕擾民,便在那種老式小區里找了個平房倉庫當排練室。見方的三十幾平大開間,里面堆滿了電線、樂、煙灰缸和泡面盒。
向斐然到時,主唱正三截彎地倚著門框煙。他眼尖,從擋風玻璃前覷到了兔子,咬著煙含含糊糊一聲笑:“喲,大爺談了?”
兩人自小相識,向斐然懶得多話,淡聲:“滾。”
窮的樂隊換員像換抹布,近期又加了新員,還沒打過照面。趁人齊,主唱回頭往門里吼一句:“出來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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