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后院里，不知有多小丫鬟惦記著公子，只是公子從來無意。

如今娘子同公子鬧和離，在娘子病好之前，恐怕不會有新人門，公子總不能這樣一直忍著。

“無需，”一向最怕麻煩的男人結滾了一滾，啞聲吩咐，“去打盆井水來。”

這些年公子一向如此，書墨立刻會意，趕去辦。

盡管已經夏，剛打上來的井水卻冰涼刺骨。

書墨剛把水遞過去，公子接過來從頭澆下。

一連澆了兩三盆井水，那子邪火短暫地熄下來。

這一夜也不知怎麼回事，裴珩夜里不斷地夢見與小妻子/歡纏綿的場景，起了好幾次夜。

書墨心驚膽，生怕自家公子將自己澆出什麼病來。

后來裴珩索也不睡了，直接去書房看書到天明。

他用罷朝食后，書墨拿了一套朝服來。

除卻朝會，裴珩一般都是穿自己的常服。

書墨自然也知曉自家公子的習慣，忙解釋，“公子素日里所穿的裳全都都由娘子一手準備，每隔半個月送一回，昨兒最后一套裳穿完，娘子這回沒再送來。”

裴珩蹙眉，“去把參湯拿來。”

書墨有些為難，“從前也是娘子每日天不亮燉好命人送來，公子想吃時可隨時取，自娘子決意同公子和離后，就沒再送來。”頓了頓，又補充道：“怕是以后也不會再送來。”

裴珩聞言，輕輕著眉心。

書墨覷著他的神，繼續道：“其實，我一直覺得這世上再沒比娘子待公子更細心仔細的人，雖不大同公子在一，但公子的食方面事事留心。公子平日里需要靠香料提神，可外頭賣的香料效果雖好，但用多了公子夜里睡不好，娘子聽我抱怨過一回后，費了好大的心思制了一些香送來。公子用后睡眠果然好了許多，我方才收拾香料時，發現那香也不多了……”

說完，他又想起這麼多年，娘子給公子準備夜宵時，也總會想著自己一份，還曾給過銀子使，不免有些傷，“娘子如今得了這離魂癥，什麼也不記得。公子也要狠心與娘子和離，連哄都不愿哄，可憐娘子無依無靠的，將來出了咱們家的大門，也不知會不會有人欺負娘子……”

“不過娘子生得極好，子又那樣好，將來若是改嫁，也不知誰有這樣的好福——”

話未說完，見自家公子冷眼盯著自己，他立刻識趣地轉移話題，“我現在命人去煮些參湯來。”

“不必！”裴珩掃了一眼那朝服，“你去問問，屋里可還有換洗的干凈裳。”

書墨立刻去辦。

大約過了兩刻鐘的功夫，書墨去而復返，道：“娘子一大早就出門玩去了！”

裴珩不悅，“子不好，怎出門都無人來回稟一聲！”

書墨小聲道：“是公子說往后無須拘著娘子。”

裴珩沉默片刻，吩咐：“派人好好跟著，若是有事，即刻來報！”

第12章

裴珩一整日都在衙署理公務。

忙到快到晌午時，他想起得了離魂癥的小妻子，吩咐，“問問派去跟著的人去哪兒了。”

書墨應了聲是，即刻去辦。兩刻鐘后，他去而復返。

正埋首案牘的裴珩頭也未抬，“今日去了何？”

書墨忙從懷里掏出一本手札，打開后按照書寫的行程念，“娘子辰時三刻出了門，大約巳時二刻出現在界巷的浮華閣。大約在里頭逛了半個時辰，挑了裳若干，首飾若干，共花費三百五十兩銀。不過娘子像是沒錢付賬。一高八尺，頭戴大帽，形容舉止風流的男子慷慨解囊——”

話音未落，裴珩手里的朱筆一頓，“沙”一聲響，在雪白的紙上劃出重重一道紅痕，力紙背。

書墨嚇得一哆嗦，“想來定是那人見娘子貌……”

話音未落，裴珩微微抬起冷的下頜，“現下何？”

書墨忙道：“還在浮華閣。”頓了頓，又道：“就在咱們后頭那條界巷，馬車過去大約半刻鐘。”

話未說完，公子已經戴好大帽，大步朝外行去。

外頭諸員們沒想到裴閣老今日竟出來的這樣早，皆怔了一下，隨即齊刷刷站起來，剛拱手見禮，誰知素日里極有涵養的裴閣老看也看未他們一眼，頭也不回地離去。

眾員：“……”

裴閣老怎這樣匆忙？

這是家里著了火不？

*

浮華閣大堂。

紓妍打量著擺放各香料的紅木博古架前長和鶴立的郎君。

他瞧著三十出頭的年紀，頭戴大帽，上著了青云紋鶴氅，腰間別著一把檀香扇，雖模樣不如裴珩，但也生得眉目疏朗，風流儒雅。

自打了浮華閣，對方的眼神一直追著跑。

且挑選香料時，他還從中了幾句，倒是對香料極有見地。

對于旁人的過分關注，紓妍早已習以為常。

淡煙曾對說，帝都的貴人們貫會附庸風雅，喜好花制香斗茶，于是紓妍也就沒在意。

誰知挑選完裳首飾時，一向管錢的淡煙因太久未出門而忘記帶銀票，又不能向從前，讓人回將軍府里拿，正左右為難之際，對方竟然要替付賬。

那麼多銀子，他居然眼睛眨也不眨。

帝都的郎君都這樣大方？

紓妍悄悄問淡煙，“我可識得他？”

淡煙與輕云皆一臉茫然。

儒雅風流的郎君這時已經自報家門：“某姓謝，只是想要與娘子結個善緣。”

紓妍觀其行言表倒不像是騙子，偏自什麼也不缺，便是要天上的星星，父兄也愿意摘來給，即使當下無錢結賬，亦不會為這些小利心。

不過對于對方的好心，仍報以微笑，“多謝謝公子，無功不祿。”

須知尋常富足百姓之家一年花費不過二十兩，誰人平白得了這樣的好怕不是高興瘋了，這生得極為明艷的小娘子瞧著不過十六七歲年紀，明明無錢付帳，竟不為所。

在場的人見額角的那抹海棠妝極別致，偏偏穿得卻極老氣，與花兒一般的年紀極為不相符，恨不能代下的同時，又好奇究竟是帝都哪戶權貴人家里的子，竟養出這樣高的眼界。

男人亦沒想到自己被拒，微怔片刻，眼神里流出笑意，“好吧，想來娘子瞧不上某的這些贈禮，不過，某想要同娘子做個易。”

紓妍澄澈烏黑的眼眸里流出不解，“咱們頭一回見，謝公子要同我易什麼？”

男人道：“說來不免有些唐突，姑娘所用熏香我很是喜歡，不知可否告知在何買的？”

紓妍沒想到他竟對自己的香興趣，只是也不知哪里來。

一旁的淡煙忙低聲道：“這香名忘憂，是小姐親手所制。”

紓妍聞言很是詫異。

幾時學會制香了，還是忘憂這味失傳的香料。

那男人眼神里流出喜，“想不到這世上還有人能制出忘憂，若是娘子不介意，請舍些與我可好？”

這個“舍”字說得極好，與先前開口要贈人裳首飾聽起來悅耳得多。

紓妍自隨佩戴的藕荷香囊倒出一粒褐香丸倒在淡煙手心上，由淡煙給他。

他接了香丸在鼻尖嗅了嗅，頗有些憾，“果然是這個香氣，只是缺了一味香氣，可惜，實在可惜。”

輕云輕哼，“你這郎君怎麼回事，我家小姐舍與你，你反倒嫌不好。”話音剛落，他后一面白無須的隨侍呵斥，“大膽！”

輕云嚇了一跳，隨即不甘示弱地瞪著他。

男人斜了隨侍一眼。

那隨侍立刻唯唯諾諾的低下頭去。

男人又對紓妍道：“某不是嫌棄這香不好，只是，這香確實缺了一味。”

淡煙低聲道：“小姐制好后，也說缺了一味香氣。”

怪不得。

紓妍沒想到他竟這樣懂香。

并未真的聞過忘憂，亦不知他口中所說缺的那一味香是什麼。

紓妍的母親曾是制香大家，未出閣時就名滿帝都，聽說還曾為深失眠癥折磨的太子妃制過一種名為“忘憂”的香。

不過，那是的記憶。按照淡煙的說法，現在早已不是慶歷年，太子殿下已經登記四年，結發妻子太子妃早已是皇后。

只可惜，后來母親去世后，再也無人能制出這種香。

母親逝去時不過三歲，為有人照顧，姨母便給爹做了續弦。

姨母是母親的同胞妹妹，比母親小了十歲，從前在閨閣里也曾同母親學過制，盡得母親的真傳。

只不過，姨母卻常說這世上再無人有母親那樣有天賦的制香高手。

姨母還說：“妍妍，你的嗅覺與姐姐一樣好，只可惜心總是靜不下來。”

紓妍的確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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