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月蘭二人自然無有不應。

謝家老太君疼孫兒，其他長輩出手也闊綽，謝均霆整日不著家，卻沒有什麼浪費錢的嗜好，是以他也攢了一筆錢下來。

等到銀貨兩訖，黃月蘭臉帶薄紅，想要請謝均霆去一旁的茶樓坐一坐，歇一歇，再看過去，卻只能看見年帶著急意的頎長背影。

翠翠有些憾：“只可惜小公子看著年紀小了些，得比娘子你小了三四歲吧？不然回頭讓夫人替你留留心，也是好的……”

黃月蘭惱地瞪一眼：“胡說什麼呢！”

主仆二人想什麼、說什麼，謝均霆都不關心。

他握手里的蓮花鐲，懷里揣著金釵，金冷冰冰的，卻散發著融融的暖意，烘得他心浮氣躁，心里的歡喜、忐忑和些許的茫然織在一起，讓他整個人像是一把正在沸騰到頂點的水，尖嘯個不停。

阿娘，阿娘……

他在心底默默喚著。

謝均霆一直知道，那座冰冷的墳塋下，埋著的不過是阿娘的幾件。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但搜尋了那麼久、那麼久，山崖下都不見阿娘的……。

十年過去，天地間卻仍連一蹤影都不見，饒是謝均霆再不愿接，心里也知道，阿娘或許真的不在這世間了。

但今日，轉機就那麼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面前。

謝均霆知道自己的父親或許沒有像尋常夫妻間那麼疼惜阿娘，但出于為人夫的責任，當初在山崖下搜尋時，若是有阿娘的釵環衫落下，他的人必定不會錯過。

偏偏就是沒有。

但那些東西，就在十年后的一日，被一個鄉村漢子拿著進了汴京，重新出現在他視野之中。

想到當鋪掌柜的話，謝均霆默默攥了蓮花鐲。

只要找到那個鄉村漢子，詢問他是從哪里得來的兩件首飾。

那麼，離他見到阿娘，就又近了一步。

……

善水鄉的桃花的確很，大丫幫著施令窈將艷的桃花瓣洗干凈后又在竹匾上攤開曬著，天真道：“施娘子，你收這些桃花來做什麼呢？”

大丫單純的小腦袋里覺得，桃花嘛，長在樹上的時候多看幾眼，落到地上了，就是給桃花樹的花，不覺得有什麼稀奇。

施令窈故作神道：“這桃花，也能賣銀子呢。”

“啥？”大丫驚得來眼睛都瞪圓了，忍不住說了句土話，等反應過來之后，看著施令窈笑的眼，臉紅了，連忙又保證，“施娘子，您放心，我一定不和你搶生意！”

耶娘說，施娘子給了他們很多很多錢，人不能忘本，更不能貪心。

就算現在大丫眼里，那些白的桃花瓣都變了銅板模樣，也不會搖。

施令窈被大丫給逗樂了，拍了拍手，了大丫頭上的綢花，笑瞇瞇道：“嗯，我相信大丫。”

大丫臉上出一個特別不好意思，又有點開心的笑。

桃花不知道施令窈在忙活什麼，但昨夜里聽了男人給復述了一遍茶寮里的事兒，對施令窈就又多了幾分欽佩。

貴人就是貴人，雖然腦子是可能有些不好使，但可比們這些地里刨食兒的強多了！

桃紅這麼慨著，作麻利地揭開鍋蓋，瞬間就有濃濃的白霧伴著甜香飄了出來。

“是艾草團子！”

大丫深深嗅了一口那清香的味道，有些驚喜。

桃紅挑了幾個艾草團子端過來，招呼們來吃：“鄉間地方，沒什麼好東西，施娘子可別嫌棄。”

“桃紅嫂子再這麼客氣，我就不吃了。”

施令窈故作生氣，大丫呆了呆，連忙過去牽住的手，搖了搖。

小聲道：“別呀，我阿娘做的艾草團子可好吃了……”

桃紅一臉無措地看著施令窈，雙手在腰間圍著的布兜上了又，看著有些局促。

施令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桃紅嫂子的手藝那麼好，我一連得吃好幾個才過癮呢！哪里舍得不吃？”

笑了，桃紅心頭一松，連忙道：“是，是，快吃吧。”

施令窈接過碗，里面臥著兩個油綠如玉的團子，咬了一口，野菜的香氣在綿糯團之中顯得格外清爽，再咬，就有油汪汪的香氣溢出。

春筍、豬丁、野菜，或許還有其他沒有辨認出的東西，共同汪出一種鮮而多的口，那香氣和味道都十分霸道，瞬間盈滿整個口腔。

“桃紅嫂子這手藝可真好！”施令窈吃得開心，又有些羨慕，“只可惜我手笨，做不出這麼好吃的團子。”

桃紅喜滋滋地笑了，過后又連忙擺了擺手：“施娘子想吃的話，說句話我不就給你做了？您這樣的金貴人兒，干啥親自下廚房呢？”

施令窈的視線落在吃得噴香的大丫和狗蛋上，目里漸漸多了些桃紅看不懂的溫怔忡：“我想著，要是我會的話，之后也能做給我的孩子吃了。”

只會搗鼓些香脂水，至于下廚這種事，真的是半點天分都沒有。

和謝縱微剛剛親的那段時日，為了彰顯新婦的賢惠，施令窈特地請教了廚娘，把自己泡在廚房大半日，才勉強做出一盅甜湯給謝縱微送去。

時間過去得有些久，施令窈有些記不清謝縱微當時的神。

只記得過了一日，府上的管事就帶了四五個廚娘過來，說是謝縱微的吩咐。

昨天才兒地送了甜湯過去，今天謝縱微就讓管事招了新廚娘——這不明擺著嫌棄的廚藝嗎？！

施令窈當時又氣又傷心，之后再也沒有為謝縱微下過廚房。

至于大寶和小寶……

說實話，施令窈舍不得禍害兩個孩子。

讓他們吃點兒好的吧。

但現在看著大丫和狗蛋吃得一臉滿足的樣子，施令窈心念一，對雙生子的想念又深了些。

施令窈隨口一句話，桃紅沒有多想，以為說的是以后生的孩子。

畢竟看起來實在太過年輕，人又和善笑，看起來實在不像是了親有過孩子的婦人。

吃了兩個艾草團子，施令窈腹中滿足，干起活兒來也更有勁兒了。

周駿他們的那批香是不能用了，施令窈昨日想了半晌，決定做自己從前搗鼓過的一種香。

剛好如今又是春日，想起善水鄉的桃花。

剛從混沌中醒來時，那片絢爛的桃花，是天地間唯一一抹亮。

施令窈便有了想法，斟酌著將從前的香方子改了改，覺得可行，眼下就只等著做出實來瞧瞧了。

若是能，說不定也能給桃紅嫂子他們多帶來一筆收。

施令窈這麼想著，覺得各都充滿了勁兒，先前無意中想起謝縱微時，心頭的那滯悶也消失不見。

現在的日子很有奔頭，想那個狠心無的男人干什麼！

低頭看著石臼里的花瓣，只覺得每一張花瓣上都長著同一張俊卻又淡漠的臉。

施令窈抿著，發狠似地使勁兒舂著花瓣。

真礙眼真礙眼！

……

謝縱微正在看折子，不知怎得，心頭有些悶的痛，他蹙眉。

“大人可是不適？不如早些回家歇著吧。”

坐在他下首的東閣大學士閆石禮溫聲關懷。

謝縱微等著那突如其來的疼痛消失之后，又繼續看折子：“不必。”

其他人見謝縱微如一座玉雕般坐在那兒，冷冰冰的，眼瞧著是沒有回府的意思了，心里不由得暗暗苦。

自然了，能進閣，做到他們這個位置上，無一不是驚才絕艷的人。

他們為國為民，兢兢業業幾十載，但再大的兒，也得回家陪家人吃飯啊！

閣臣王敏中想起家里老妻的囑咐，放下手里的折子，準備回家去。

眾人都在安靜地看著文書，只有時不時炸開的燈花聲，他這兒發出的靜，就格外顯眼了些。

王敏中只能解釋：“今日是我孫兒百日，家里人想著聚在一起用頓飯便當是慶祝了，不好缺席。”

眾人恍然，跟著就是一陣恭喜之聲。

謝縱微也頷首道喜，又說了明日補上賀禮的事。

王敏中連連擺手：“小孩子家家的，哪里需要這麼興師眾。不必，不必。”

“若是男孩兒家便罷了。兒家，總不能怠慢。”

淡淡說完這句話，謝縱微又低下眼去批閱文書。

眾人面面相覷，都知道首輔家里有兩位小公子，一個有著逸群之才，另一個卻很是頑劣，據說父子之間關系很是冷淡。

看來首輔爹，也要為家里的紈绔子頭疼啊。

……

謝均霆模模糊糊地到了阿娘尚在人世的痕跡，正是興的時候，卻棋差一招，被人攔在了城門口。

來人穿著一月白繡鶴羽的圓領袍，線條清絕的臉龐上眼睫生得格外濃，眉骨高，他淡淡過來的時候，眼神便顯得極其深邃，凜若秋霜，神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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