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病秧子 這一天真來了

第一章

崔蘭愔擁被慢慢坐起來，金烏過紗窗照進來，斑駁的影中褪的帳幔和老舊的家像被描了層淡金的邊兒，幾案上的臘梅已綻出了零星花蕾，點點暗香襲來，眼前一下明清新起來，包裹在上的沉郁一下就被驅散了。

連綿多日的細雨下，哪怕整日熏著香，黴味還是時時現，病中的人就更不住，這回發病，崔蘭愔比往常多躺了一日。

聽到靜，桑枝和艾葉快步走進來，“小姐你醒了？”

“嗯！”崔蘭愔了個懶腰，“雨可算停了，我覺著骨頭子都鑽了黴氣，備水吧，我要沐浴。”

能起來就沒事了，多年都是這樣，桑枝和艾葉應了，一個去水，一個開櫃子給拿換洗的裳。

沐浴後，換了半舊的茄花襖，崔蘭愔被桑枝扶到外間臨窗的羅漢榻上，艾葉端過一盞溫得恰好的茶喂喝了，又續了杯熱茶放到炕上的雕喜鵲登枝紋的小幾上晾著。

之後崔蘭愔歪靠在已洗得泛白的秋香帶暗紋的引枕上，艾葉拿出巾子給頭發，桑枝轉到另一頭，手法嫻地給按起肩頸後背。

崔蘭愔臉埋到引枕裏，喟嘆道，“好死不如賴活著說的就是我了。”

不想說喪氣話，艾葉轉話道，“老爺夫人同兩位爺一天不知來探多回，大小姐再忙也不忘寫信來問，一家子有空就往各廟裏給小姐祈福，小姐的病必會好，好日子在後頭呢。”

“爹娘他們都去譚家了？”崔蘭愔的腦子這才歸位，記起今兒是三月初六。

譚家是崔蘭愔祖母小譚氏的娘家，小譚氏父親娶的原配姚氏生下兒大譚氏沒多久就去了，後面續娶了張氏，又生的小譚氏和譚扈姐弟倆。

世人看重原配嫡妻，所以雖沒有脈關聯，姚家不但是大譚氏的外家，也是小譚氏姐弟的外家。

如今老一輩的大譚氏小譚氏和譚扈三姐弟都去了，不過小譚氏的獨子，也就是崔蘭愔的父親崔晟和譚扈的兒子譚士顯一直走頻繁。

只姚家多年守在蘇州不出，崔譚兩家往姚家走的就了。

這回姚家難得往應城走，譚士顯就挑了初六休沐日在家裏擺宴，想著親戚們重新續上分。

“老爺夫人和兩位爺都不放心小姐，來叮囑了好些才走。”艾葉笑著回道。

崔蘭愔失笑，要是都在家該早跑來圍著轉來轉去了。

晾幹了頭發，胃口也回來了些，桑枝去廚房用天麻燉了湯，湯撇油熬了粥，并著兩樣清淡的小菜一起端過來。

從十六歲發病開始，崔蘭愔每日都要用一碗這個天麻粥，早都夠夠的了，到如今聞到味兒就犯膩歪。

可比起發病的難，這點膩歪犯嘔又不算什麽了，崔蘭愔端過碗，屏住呼吸，一勺接一勺囫圇著往下咽，到最後一口時，因著太過用力，眼淚都了出來。

幹嘔了好幾下，到底喝了口茶順了，崔蘭愔才緩過來。

艾葉和桑枝心疼的不行，商量道，“小姐，換別的方子倒換一陣子吧？不能總這麽遭罪呀。”

崔蘭愔還是那句，“等賺了銀子就換。”

可以崔家如今的景，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想賺錢談何容易，艾葉和桑枝背過狠了把眼睛。

消了會兒食，榻上已被曬的暖融融，崔蘭愔臥在那裏飽睡了一覺，起來後哪哪都清爽了，算是恢複了多半。

申初時，聽得外頭人聲嘈雜，是一家子打譚府回來了。

至親之間沒那些回避講究，沒多會兒，崔晟和姜氏并兩個兒子崔謖崔戩都過來了這邊。

崔蘭愔這回發病連躺了三日，是以往從未有過的，一家子都嚇到了。四口人從頭到腳細打量了，見確實恢複了，齊舒了口氣。

說了會兒話後，崔晟攆起兩個兒子，“該收心了，還不趕回去溫習功課。”

“這就回去。”崔謖和崔戩麻溜站起來。

崔晟想起來似的拽了姜氏一下，“我才在本古籍上看了個點心方子，去做了給愔姐兒換換口味兒。”

“哦哦！”姜氏應著，同崔晟一起站了起來。

崔謖本沒長讀書那筋，崔戩年紀小還不知用功，隨便換個理由都比這個讓人信服。

哪回病起來，這些人都要陪好一會兒才肯走，還做點心？

崔蘭愔眼一瞇，拉住姜氏的手，“娘陪我說會兒話，讓爹和弟弟們先去。”

四口人都是藏不住事兒的，父子三個給姜氏接連睇著眼神，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崔蘭愔只當瞧不見，讓著姜氏重又坐了，“娘，紹表哥說定了姚家的姑娘？”

“沒……宴上哪能定下親事。”姜氏手抖了下，趕抻了下褶，“子循說搜羅了不你喜歡玩的，還托我帶給你呢。”

“娘你沒拿吧？”

“哪能呢，你們都到了議親的時候，不好像小時候一樣隨意了。”意識到自己又哪壺不開提哪壺了，姜氏懊惱地掩住自己的。

就著這個機會，崔蘭愔索攤開來說，“娘，往後別想了，我和紹表哥不可能。”

“你……你怎麽……”姜氏期艾著，“子循對你……他不會……”

“顯伯娘心許的是于科考和仕途上能助力紹表哥的人家。”

見什麽都瞞不過，姜氏也就說了，“是姚家三房的七小姐。”

“親上做親，紹表兄好福氣，有姚家的指點，後面鄉試、會試、殿試必會連中。”崔蘭愔下心底的意，“我以為顯伯娘還要再挑一挑，倒沒想到這麽快就轉過彎了，今日喜上添喜，顯伯父一定很高興吧。”

“名頭上的親戚罷了，哪個會當真。”姜氏咕噥著，端詳著臉上不見傷懷，心裏踏實下來，攢了一肚子的話也藏不住了，“不是你顯伯娘轉過彎了，是姚家今非昔比了。”

“如何說？”

“這兩天你病著不知道，前兒衛王奉著陳太後回來了，陛下高興的什麽似的，恰巧初九日是陳太後的壽辰，陛下發話要熱熱鬧鬧地慶賀一回。衛王那裏也是，陛下給占了整個永嘉巷的大宅賜給了他，聽說那宅邸原來康王和安王都相中了，為此在陛下面前求了好多回，卻都無功而返呢。”

如此就說得通了。

姚家長一輩的都已致仕回鄉，小一輩的子弟們雖在外卻很低調，中進士後一律不參加庶吉士考試，而是直接外放，如今最高的不過五品同知。

同為五品譚士顯卻是禮部郎中，京的五品自不是地方員能比的。

項氏見識有限，就覺著姚家能幫到的，譚士顯也能為長子做到。

且譚紹有才名，長得俊秀翩翩，十八歲就中了秀才，一旦他今秋桂榜提名，可挑的範圍就多了。

所以，項氏才一直不提長子的婚事，想等過了今年的秋闈再看看。

如今衛王回來了，陛下又是一心補償他的樣子，做為衛王外家的姚家顯見要起勢了，項氏自然要抓定下這門婚事。

“紹表兄覓得良緣，咱們該為他高興，後面他要準備秋闈，又要忙著定親的事，弟弟們還是去打擾吧。”

“定親的事未必就那麽快，若子循不答允，你……”姜氏還是放不下。

“他答不答應都和咱們無關。”崔蘭愔打斷道，“娘，子囿于後院，得婆母喜歡才有好日子過，別的都在其次。”

“你若想，哪個都哄的來。”

“紹表兄是長子嫡孫，他的宗婦怎麽可能是個病秧子，縱算我能哄得一時，也哄不過一世。”

“不就是鬧點子頭痛，哪來的病秧子。”姜氏聽不得這些，轉話道，“你弟弟們本就不打算往譚家去了，你放心就是。”

想到弟弟們對自己的維護，崔蘭愔心裏一暖，笑著依到姜氏懷裏，“娘，你兒這樣花容月貌的還能嫁不出去？好事多磨，你的好婿在後頭呢。”

姜氏卻笑不出來，“一家子靠你撐著過日子，祖母留給你的嫁妝也都填了家裏，早兩年議親也不至于這樣，是家裏拖累了你。”

姜氏和崔三老爺一直以為二兒和譚紹是必的，疼兒的人家都會等兒滿了十八再發嫁，兩人就沒急。翻了年崔蘭愔十八了，夫妻倆前幾日就商量著準備找機會跟譚家探口風，想趕在秋闈後給兩人辦婚事。

轉眼卻了這樣的局面，十八歲才開始議親，自家又是這樣的形，很容易就拖了老姑娘，姜氏再心寬也要愁，也惱起自己的天真無用。

崔蘭愔不想難過，說起了別個，“娘，論起來祖母和姚妃是表姐妹，那咱家和衛王也是表親呢。”

“有姚家在，咱們算哪個。”姜氏擺手道。

崔蘭愔卻記起來，“我聽祖母說過，姚妃在世最後一年，姚家一家子都回了蘇州老家，姚妃沒主張時常找祖母進宮說話。”

“你祖母和姚妃都不在了，衛王那會兒還小，哪還能記得。”

崔蘭愔又問：“不知衛王妃是哪家的？”

姜氏搖頭，“聽說衛王還未娶，他可是二十有六了 。”

母倆又說了會兒話，直到耿順家的來找，姜氏才走了。

剛表現的不以為意，等眼前沒人了，崔蘭愔怔然坐在那裏，雖早有準備，等這一天真來了，仍是不免失落。

譚崔兩家來往切，兩家的孩子從小玩在一起，那樣溫潤如玉的佳公子，待，譚蓮都說譚紹偏心，經年累月下來，又怎會無于衷。

直到看出項氏的不喜，果斷掐了那般想法，譚紹固然好，可更惜自己，不想委屈求全過日子。

也好，家裏這樣本就不該期許過多，還是踏踏實實找門實惠的親事才是正。

這三年真的太累了，很想找個富貴有閑的幫一起拉拔娘家。除了不做填房，別的都可通融。

只這個伯府嫡實在沒什麽份量，若是有門顯親走，過得去的士宦人家該會考慮吧？

不由想到了衛王，可他沒娶妃，該怎麽上門走？拐了好幾拐，還是沒脈關聯的表侄上門探沒娶親的表叔，怎麽想怎麽不合宜。

或者先往陳太後壽宴瞧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