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他京趕考,原本是和其他考生住在貢院,姜家出事后,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便一人搬來這里。
令頤剛住進來的幾日,徹忙著與淮容侯府涉,便將令頤給了鄰居馮大娘照顧。
馮大娘是個年逾四十的胖婦人,為人熱忱,聽聞此事后,滿口應承了下來。
從家里拿來幾件兒的舊,進門見到令頤的那一刻,一雙瞇眼驀然睜大,足足在原地愣了三息。
“老天爺誒!”
馮大娘瞪圓了瞇眼:“這丫頭咋長得跟年畫上的娃娃似的!比觀音娘娘座下的玉還好看!”
這話可不是奉承話。
令頤年紀雖小,相貌卻是數一數二。
天生瓷白玉,玉雕雪堆似的,閃著薄薄的瑩,似乎呵一口氣就會融化。
一雙水靈杏子眼,瓊鼻秀巧,十足十的人坯子。
尤其下那一顆咬小痣,像是咬破的櫻桃,每個算命天師都贊嘆說這是仙娥落凡的標記,來日定有福報。
因為這個小福星的稱號,令頤從小就經常被世家夫人們抱在懷里,一抱就不肯撒手。
馮大娘還沒從對令頤的震驚中緩過神來。
“乖乖,這要是長大了還得了?保準能把京城里那些公子哥兒的眼珠子都看得瞪出來!”
令頤正得肚子咕咕,聞著餛飩香,哪還顧得上聽這些夸贊,捧起碗就呼嚕呼嚕吃起來。
馮大娘看得直樂:“慢點兒吃慢點兒吃,別噎著!鍋里還有呢!”
一邊忙活一邊對著令頤的小臉稱嘆。
“要說這郎君也是好福氣,自己生得俊不說,邊帶著的丫頭也這麼招人疼。你們兄妹倆往街上一站,能把整條街的人都看傻嘍!”
令頤正拉著碗里的餛飩,聞言嘟嘟囔囔地說道:“可是……潯之哥哥不是令頤的阿兄啊。”
令頤有阿兄,伯聿阿兄還有阿嫂對特別特別好。
可不能隨便認別人當阿兄!
馮大娘問:“啊?不是兄妹,那你們是?”
令頤仰頭想了一會。
以現在的認知,確實說不上來自己和潯之哥哥是什麼關系。
咬了咬勺子:“唔……令頤也不太明白,爹娘把我給了潯之哥哥就走了,還說等我長大了,要讓我做,嗯……做媳婦什麼的。”
馮大娘是個見多識廣的,聞言心中頓時明白了幾分。
心里訝異道,難怪,徹一個上京趕考的書生,邊帶著個需要照顧的小丫頭。
敢是自己未來的小媳婦。
瞄著令頤天真無邪的小臉,忍不住小聲嘀咕:“造孽喲,這麼丁點兒大的娃娃就送人當媳婦,這爹娘心腸也忒狠了。”
令頤好奇眨著眼:“馮大娘,您說什麼?”
馮大娘看著令頤天真可的樣子,趕抹了把臉,出個笑來。
“沒啥沒啥,姑娘放心,郎君既然將姑娘代給我,我保管把姑娘照顧的白白胖胖的。”
“來來來,再吃一碗!”
“謝謝馮大娘!”
令頤繼續把小臉埋進飯里,一口接一口吞下蕎麥薄皮餛飩,連湯兒也沒剩下。
馮大娘瞧這副可吃相,樂呵呵笑個不停。
天沉沉的,傍晚時分又落了一場小雨。
馮大娘給令頤換了服,鋪好了床,便起離開了。
夜深人靜,令頤躺在陌生的拔步床上,耳畔雨聲潺潺。
在詔獄里有阿爹阿娘陪著,即便在草席上也能睡。
可如今,蓋著松小被,枕著花褥,渾繃直。
這里只有自己一個人嗎……
令頤忽然有些想哭。
燭火搖了下,仿佛在朝猙獰狂笑。
想起從前看過的話本《詭妖紀》。
那些吃人夜叉,專喜歡在夜晚鉆小孩的房間,先啃手指頭,再嚼掉們的腳趾頭……
“吱呀——”
木門不知被誰推開,一道黑影投映在短屏風上,晃晃悠悠朝床邊過來。
“啊——別吃我!我、我不好吃!”
令頤抓起被子猛捂住頭,子抖得像篩糠。
“誒呦我的小祖宗!”
馮大娘趕點亮油燈:“是我是我!你這孩子咋嚇這樣?”
令頤小的子往外拱了拱,蒼白的臉頰上掛著淚珠,哀怨看向來人。
“馮大娘,你不要這麼嚇人嘛……進屋連聲兒都沒有,我還以為是話本里的妖怪來吃人了。”
“令頤最怕黑了……”
馮大娘愣了一瞬,笑得直抹眼淚。
“你這丫頭,膽子咋比芝麻還小!”
說著坐到床沿,幫令頤把被子邊邊角角都掖嚴實了。
“怕黑咋不早說,讓郎君來陪著不就得了?”
“自家兄妹,有啥抹不開臉的?”
令頤半張臉進被窩,小聲呢喃:“可是阿娘代過令頤,這個不能隨便往外說……”
膽子小,夜間有人陪寢才睡得著,否則就心悸發汗,爹娘給找來多名貴的安眠香都不管用。
后來是大夫說:“二小姐這是倚夢癥,老爺和夫人若是可以的話,盡量多找些婢丫鬟陪小姐睡,待小姐長大些興許能減輕癥狀。”
伯聿阿兄還打趣:“妹妹,你這黏人勁兒一般男子可消不了,將來得找個會疼人的郎君才行呢。”
一番話把令頤說的頭都暈了。
“阿兄在說什麼呢,令頤聽不懂。”
虞氏叮囑:“令令,別聽你大哥的渾話。記住了,這是小兒家的私之事,切不可隨意往外說。”
“嗯嗯!我知道啦。”
令頤一向很聽話,阿娘不讓往外說,就絕對不會說。
可眼下,還是被人知道了。
令頤滿心慚愧,捂住被子,覺得自己辜負了阿娘的叮囑。
馮大娘看見這模樣,拍了拍的背:“傻丫頭,這有啥不好意思的?趕明兒俺跟郎君說說就行了。”
第2章
書房,徹指尖拂過桌上退婚文書。
侯府朱印鮮紅刺目,映得他眉目間浮起一層寒意。
今日,他登門涉,那侯府管家端著茶盞,眼皮
都懶得抬一下。
“郎君應當明白,我們世子爺是要尚公主的人。”
也是。
如今的姜令頤不過是罪臣之,而他徹,縱是解元之,在侯府眼里也不過是只螻蟻。
那些王公貴族只手遮天的手段,他十二歲時便已領教過了。
當時也是這樣的雨吧。
那人著千金難買的錦袍,將玉箸遞給他,笑著說:“神,嘗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微笑接納,和那些錦華服的人談笑風生。
就像今日,他也能笑著將退婚文書收袖中。
徹垂了垂眸,指尖在宣紙上挲出沙沙輕響。
好在燕侯爺答應,只要徹送來退婚文書,他便向閹黨說,讓令頤不再流放之苦。
為今之計,他只能暫且收留令頤,庇護,直到姜家平反的那一天。
雖然這個丫頭年紀太小,但姜朔既然將兒托付給了他,他便不會推辭。
這種結果讓徹心中生出一復雜的覺。
就像是一個遭人嫌棄的惡鬼,不被人依賴也不人待見,一轉頭,邊多了一只需要喂糖的小兔子。
還是只不太聰明的兔子。
兩人走出侯府那一段路,先是被路邊的花吸引跑去摘了一枝,沒過一會又興指著石橋,說要下去數鴨子。
徹毫不懷疑,若不是自己牢牢拉著,不出半柱香時間就會跑得無影無蹤。
怕是被人賣了還要幫著數銅板。
他角勾出一抹淺笑,將退婚文書收了起來。
恰此時,馮大娘挎著籃子推門而。
“誒呦,郎君可算回來了,俺已經在這兒等了兩個時辰了!”
徹抬眸,面上已換上溫潤如玉的笑意。
“可是令姑娘出了什麼事?”
馮大娘連忙擺手:“沒事沒事!姑娘好得很,中午還多吃了一碗飯,吃飽了便上床休息,這會子還沒醒呢。”
“俺來是想給郎君告個假,這幾日怕是沒法照顧令姑娘了。俺鄉下有個親戚生了重病,家中實在無人照料,俺得回去幫襯幫襯。”
徹微微頷首:“好,這些日子有勞大娘悉心照顧,以后若有什麼需要,只管吩咐在下。”
說罷,他從柜中取出一兜銀子到馮大娘手上。
一舉一溫和有禮。
“晚輩小小心意,還您收下。”
馮大娘連連推辭:“哎呀郎君這怎麼好意思呢!”
馮大娘不愿收下,可架不住徹堅持,只好樂呵呵地接了。
又代了幾句,徹認真聽著,袖不經意輕拂過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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