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盯著那抹影子。

翠玉冠，月白底暗銀紋錦袍，披一件雪白輕裘，輕裘毫燦爛名貴絕倫，但更燦爛的卻是那人容，似斑斕人間景濃，俱凝化於一人眉宇，瞬間驚豔萬里江山。

那眉微微上挑，緻如剔羽，那脣弧度妙，天神之手心描繪，然而這些絕世之，在那雙濃長睫之下的眼眸悄然一轉時，天地間便只剩下那眸墨玉般的輝。

初冬的風吹起雪沫，自岸邊一片白梅林飄過，碎雪般的梅花和梅花般的碎雪，掠過一碧如玦的冰湖，再碎在他飄飛的襟裡，這略顯單調蒼白的冬日景，立刻風景如畫。

山中仙人，林下高士，國手丹青，難描之姿。

那人裹在輕裘裡的子修長，玉樹一般立在岸邊山石之上，從姿態上看，正微微俯看著湖中的自己。

知微立即向水下沉了沉，然後擡頭。

看進一雙深黑冰涼的眼眸。

那眼眸生得極，轉時流彩人，凝視人時則靜若明淵，那般黑白分明裡泛出純淨的微微鋼藍，像一匹富麗的錦緞，一層層卷近來，華尊貴卻又厚重冰涼的，將人淹沒。

知微手攏在前，盯著那看似顧盼多、浸迷離夜般將風流寫盡的眼眸，想，世人是不是都會迷於這樣的令人驚豔的容，看不見他眼底千里冰封的森涼？

“勞駕，讓讓。”擡起頭，示意那人讓開腳下的位置。

男子不，俯首看著——站在淺水的知微，散披的長髮間出一張清麗的臉，黑而細的眉浸溼了水，烏沉若羽，一雙眸子迷迷濛濛，看人時像籠了一層迷離的紗。

真是看來很弱無害的子。

真是一張……很令他驚訝的臉。

流的水波里，知微彎著，雙手巧妙的護住了，並不因爲這樣的姿勢而尷尬侷促，也沒有因爲殺人被發現而慌張失措，依舊坦然的立在水中，對這男子笑意中暗含凌厲的目不避不讓。

在這人琉璃般明徹的眼眸前，任何僞裝都將是自取其辱。

“你就打算這樣上來？”半晌他開口，聲音溫醇，細細聽來卻依舊能覺出那份淡漠的涼。

知微回頭看看，五夫人已經沉了下去。

“如果浮上來呢？”男子注目那一方水面，“到那時，負責灑掃這片園子的你，要如何應對秋府的盤問？”

知微覺得，他的語氣並不像在爲擔憂，倒有幾分考校的意味，可爲什麼要被一個陌生人考校？

“哦？盤問？”知微笑笑，趟水直直走向岸邊，上滴落的水濺到他錦繡墨履上，男子果然立刻讓了讓。

“五夫人在赴閣下之約時莫名失足落湖，”知微手挽住溼發，有點憾的自己的臉——五夫人指甲上的蔻丹似乎摻了有提生香作用的“無那花”，這東西的末和水一溶，正好能將臉上薑黃洗去，這些年一直頂著那張黃臉見人，這是孃的要求，自己覺得也省心，現在好，被人看了。

無奈嘆口氣，轉首向他笑，“需要向秋府解釋的，好像應該是您？”

“赴我之約？”男子轉首，笑得意味深長，“可是，姑娘，似乎在下約的是你，而不是那個半老徐娘。”

知微站住，偏頭看他，天生眼眸迷濛眼神，這樣帶著笑意看過來，溫得像一朵一即破的花。

“是嗎？那真是奴家的榮幸……那麼，請問公子……奴家姓甚名誰？”

男子脣角的笑容更深，突然一手挽住，在耳側輕聲道：“你遲早會自己告訴我的……”

知微猝不及防便落他的懷中，一掙之下紋不，這才發覺這人看似俊緻，玉人一般的風姿，手底功夫卻絕非尋常，垂目看握住自己胳臂的手指，指節修長指骨分明，細膩接近明，廓優不像武人的手，卻充滿不容抗拒的力度。

他靠極近，微涼的薄荷荼靡氣息衝鼻端，那是一種寒涼而又清豔的味道，不明顯卻又無不在，不習慣的皺了眉，還想掙扎，卻聽見他後突然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

有人厲聲道：“玉華呢？宣前院侍應，怎麼人影都不見？”

知微心中一，認得這個聲音——的舅舅，五軍都督兼飛影衛指揮使秋尚奇，當朝武將炙手可熱第一人。

而玉華，現在正沉在腳下的池塘裡。

秋尚奇後有人低低迴報著什麼，話說到一半卻被秋尚奇打斷，他“啊”的一聲道：“原來您在這裡……”

那語氣，是衝著知微這個方向來的，只是話說了一半，也被輕裘男子打斷，“秋大人，我隨走走，怎麼，不方便嗎？”

“不敢。”秋尚奇立即躬，語氣惶恐。

知微聽著，卻覺得舅舅這話惶恐雖有，敬意卻不足，而這人的語氣也有些不妥，這對話聽來實在有幾分古怪。

“府中小妾玉華，善歌舞工琵琶，本來要指了來伺候您的。”秋尚奇有點尷尬的笑，“只是突然有恙……”

“我已經見過了。”輕裘男子語氣閒適，知微眉一挑擡目看他，兩人目相撞，男子對出玩味的笑意。

是見過了，在水底。

兩人目匯，以眼神無聲對答。

……知道我會怎麼說嗎？

……那是您的事。

……怕嗎？

……殺人償命，無可怨尤。

子的眼神始終在笑，看不出心底真實緒，唯獨抵著他前心的手指似乎微涼……男子突然挑了挑眉，有些奇怪隔著這冬日厚裳，竟然也能覺到那冷，是幻覺？還是口那時常寒骨髓的舊傷，再次發作？

安分了好久的舊疾，竟然在此刻重來，而對面子眼波盈盈籠煙罩霧，那般難以追索的覺，令他沒來由的生出一分恍惚。

是個有意思的人呢……

諸般紛繁思緒不過是一瞬間，下一瞬他已收了目，半轉，對上秋尚奇疑問的目。

“哦，我殺了。”

語氣輕描淡寫，像提起一隻被踩死的螞蟻。

秋尚奇震驚的瞪大雙眼，對面男子清雅微涼的容上的漠然笑意，令他倒一口涼氣，隨即想起帝京關於此人的傳說，那些風流華豔背後的狠辣鷙喜怒無常，不由立即掩飾了驚訝神，和聲道：“……殺了也罷，想必是侍妾無禮衝撞了您？……”

依舊再次打斷了他的話，輕裘男子漫不經心輕挽袖口，語氣淡得像這冬日溶了碎雪的風。

“殺人需要理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