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玄停下了腳步，轉過去，瞧見草里伏著一個人影。

“公子？公子？姬云羲？”

他本以為姬云羲只是摔了絆了，卻不想竟倒在地上沒了靜。

宋玄忽的想起姬云羲那要命的病證，登時一驚，忙上前去扶起。

只見姬云羲死死咬著下，臉慘白，在疼痛和死亡的近中，無意識發出嗚咽似的聲音。

宋玄倒一口冷氣，忙手從姬云羲的懷里出了藥瓶，倒出了藥丸準備塞進姬云羲的里。

等到姬云羲的狀況稍微緩和，宋玄被風一吹，才驚覺自己竟出了一的冷汗。

這幾日勢艱難，那柴房又四面風，再加上姬云羲本上有傷，這樣折騰下來，這病秧子的不住也是正常。

他想起柴房里那個有些可憐，總是輕聲道謝、仿佛像是警戒著他的小似的姬云羲。

又響起了方才抬手殺人，拿著匕首對他輕笑的姬云羲。

他原本想著只要帶著姬云羲逃出來，便分道揚鑣，他終歸只是個走江湖的算命先生，卷進這些權貴間的爭斗里去，有幾條命也不夠使的。

姬云羲隨手殺人的表現更是堅定了他這一信念。

只是如今……難不他要將昏迷不醒的姬云羲拋在這荒野中，由著他自生自滅嗎？

宋玄的心無比復雜。

他扶著迷糊失去意識的姬云羲，忍不住自己的苦笑：從他見到這年的那一刻起，就在圍著他團團轉，也不知是哪輩子欠下的冤孽。

罷了罷了，畢竟是個皇子，他若死了，只怕自己也不得干系。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也不過是再送一程罷了。

他剛想扶起地上的人，便聽見遠傳來了悉的嚎聲，接著，一個土黃的影如箭一般撲了過來。

正是多日不見的二狗，被擄上山的當日，他便讓二狗在這山間藏，待他設法下了山再來尋它。

卻不想他剛一從山上出來，便跟二狗相遇，也不曉得是巧合，還是二狗當真是一條神犬。

二狗許久不見他，更是親熱，一陣搖頭擺尾，原本還有幾分兇相，現在也只剩下了傻相。

宋玄又驚又喜，忙將二狗抱在懷里，狠狠地了幾回：“就你最機靈，今個兒上沒你的點心，待進了城，我給你買整只來。”

二狗仿佛聽懂似的吐著舌頭。

宋玄瞧了瞧地上的人，嘆了一回：“我這回可是給咱倆請了尊大佛回去，抬都抬不。”

二狗一聽這話，二話不說便上去咬住了姬云羲的角向前拖著，似乎要這樣將人移走。

“二狗！等等！”宋玄連忙喝止。

二狗這才停住，站在原地委委屈屈地瞧著宋玄。

宋玄哭笑不得，只將箱籠綁在了二狗上，自己背起了姬云羲，一人一狗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去。

“但愿咱們能早些進城罷，否則我也得跟你一起著肚子。”宋玄說。

——

姬云羲是被一難的苦藥味兒熏醒的。

許是經逢大難，上的疲勞都反涌了回來，從頭到腳沒有一舒坦，一手指都覺得疲憊。

他瞧了瞧周圍的環境，磚瓦破敗，陋室舊床，只是屋里卻還算得上干凈暖和，顯然并不是他悉的居所。

過了一會，他聽見門外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宋玄端著那碗難聞的湯藥進了門。

姬云羲一見他便笑了起來，聲音帶著燒后的沙啞：“我還以為你會讓我死在那兒，給那山匪陪葬。”

宋玄見他醒了，眉頭一擰，只將那湯藥重重放在床邊，連藥都灑出來些許。

“大夫說你是著了涼，帶著舊疾復發。”宋玄終是開口，神較初見之時仍要冷淡幾分。“你多修養些時日。”

姬云羲神不變：“多謝費心。”

說著，他將那藥碗端起，一口飲盡，好像那碗里只是清水，而并非難以口的湯藥。

宋玄忍不住刺了他一句：“你就不怕我下毒。”

姬云羲語調輕松：“你若想害我，我現在只怕尸都涼了。”

宋玄見他神如常，忽得想到，他替姬云羲找來的大夫念叨了好半天，說他是娘胎里帶出來的弱，旁人的小病都能要了他的命去，不得折騰。

不得折騰？

宋玄想到他一刀抹斷人嚨時的練利落，只怕也沒折騰。

宋玄剛想再說些什麼，卻瞧見姬云羲眉宇間帶著綿綿的抱怨：“宋玄，這藥好苦。”

他似乎瞧出來了，宋玄這人吃不吃，只要別人好言好語，他就很難豎起眉頭來。

宋玄磨了磨后槽牙，瞧見那一雙眼睛正漉漉地瞧著他，那人的眉頭微微皺著，好像是個了多大委屈的瓷娃娃。

他那一肚子的刺，竟然都散了去。

宋玄在桌上給他倒了碗茶水塞給他：“忍著。”

姬云羲捧著那一碗茶，小口小口地喝著，竟也帶著幾分笑意，好像喝糖水似的。

宋玄張了張，最終還是關上門出去了。

姬云羲從不怕人冷眼，或者說，比起虛假意他更樂意看宋玄冷言冷語地給他煎藥。

要麼怎麼說這年頭君子吃虧小人當道呢，他也是吃準了這宋玄雖然神神道道，滿口謊言，卻是個難得有本事又心良善之人。

在這一點上，姬云羲倒是半點沒有看走眼。

過了幾個時辰，宋玄又請了老大夫來復診，得知姬云羲這些日子接連發病兩次，次次兇險，更是連連搖頭，那一下的白須都在抖。

那大夫揪著宋玄的耳朵提點他，不許他讓弟弟走，更不能干活勞，只該好好在床上將養著。

沒錯，這老大夫以為姬云羲是宋玄的弟弟，宋玄也只得著鼻子認了，平白擔了一個“心兄長”的名頭。

姬云羲竟也跟著湊熱鬧，只當著老大夫的面，輕聲細語地哥哥，倒真把自己當做了宋玄的弟弟。

待到送走了老大夫，宋玄便道：“那老頭老糊涂了，你也糊涂了不？真敢給你爹認個便宜兒子。”

別人也就算了，姬云羲喊他哥哥，那怕是給皇帝老兒認了個兒子。

姬云羲的笑便帶了淡淡嘲諷：“本就是便宜爹，認一個又何妨。”

宋玄嚇了一跳：“你還真敢說，什麼便宜不便宜的，快別胡說。”

可宋玄說完這話，忽得想起之前那片刻的接，曾經看到的那段不見天日的回憶，竟不敢再說下去了。

堂堂三皇子，就算再不寵，又怎麼會在宮里落得一個人盡可欺的境地呢。

所幸姬云羲自己轉了話頭，笑道：“這位老先生倒也有些本事，竟能診出我這心疾是打胎里落下的。”

“他是游醫，就住在后街。”宋玄說著，瞧見姬云羲的神，又撇了撇。“放心吧，他的嚴實著呢。這些游醫連亡命徒都補過，懂規矩的很。”

倒也是姬云羲運氣好，但凡換個人，都沒法平平安安帶他混進這常寧城來。

這對宋玄來說卻容易的很，他十二歲起混跡市井，這幾年又在北地混出了些因果，有些尋常百姓不曉得的門道，他卻門兒清。

他是個江湖方士，在民面前名聲不顯，但那些見不得的行當倒也都敬他三分。

如兩人現在落腳這條街，便是一條黑街，雖與外頭也是一樣的房屋瓦舍，藏著的卻盡是一些沒落戶籍、不從正門進城的人。

亡命、乞丐、游俠兒、走私商人，如今卻還多了一個江湖方士和一個落魄的皇子殿下。

貓有貓道，鼠有鼠道，如今宋玄想的就是先帶著姬云羲窩進這耗子，等到風平浪靜了，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