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歲頓了頓, 糾正道：“陳氏。”

對了，本名不“將離”，“將離”是醉流華給孩子的花簽, 用來將們擺在金盤裡兜售的。

“是你的弟子嗎？”

太歲沉默了片刻：“不是, 要是我，我不會教。”

“為什麼？”

“你們玄的仙尊不是講過了麼？人開了靈竅, 周經脈就會與天地相接。陳氏天生弱，時進了那種地方，又不知吃過多毀人的藥, 後天也冇長好，經脈早就糟了。開靈竅對彆人來說是好事，到這要命, 還不如當個多災多病的凡人。”

奚平愣了愣：“那是怎麼開的靈竅？”

“冇有開靈竅，隻是用‘石錐楔骨’之法強行裝了一套假靈骨。”

“什麼……法？”

“靈石磨百二十枚石針，依次卡骨竅後，靈針就能串聯起全，相當於在凡人生造出一副可供靈氣穿梭的‘靈骨’。普通修士開竅半仙後，靈氣經靈竅進經脈循環，須得苦修上百年，方能將‘凡骨’浸‘靈骨’。而用靈石錐楔了骨的, 靈氣不過經脈，功，即有一副完完整整的‘假靈骨’, 隻要能熬過去, 眨眼便有百年的半仙修為。”太歲頓了頓, 又道，“隻不過等靈石針中靈氣耗儘, 人就癱了，活不過兩三年罷了。”

奚平的關節裡也跟著泛起了涼意。

將離……那個白芍的孩子，不是個滴滴的大姑娘麼？褪個不合適的鐲子都能把手皮紅……這楔石針、斷壽元、生造靈骨的猛人又是哪位瘋瘋癲癲的豪傑？

奚平一時幾乎疑心他倆說岔了，聊的其實不是一個人。

夜風推著桂花樹枝，有一下冇一下地打在後窗上，大魔頭似乎很願意和他談將離，心平氣和地打開了話匣子。這半步邪神和一個小小凡人談，不但冇什麼架子，言談甚至頗有教養。他聲音低而緩，娓娓道來，一時間倒讓人忘了安樂鄉中以整個金平為質的癲狂狠毒。

“出寧安府陳家。陳家原是種藥材起的家，他們家祭田裡，有一小塊不太沃的‘青礦田’……就是土裡有一些不形的青礦礦渣，不過對凡人而言，也算是塊寶地了。”

“礦田不到一畝，三年能長兩茬‘舒雲草’――是靈藥‘九元丹’中的一味。及至後來白芍之父登了科，他們這一脈便也算是生意興隆、朝中有人，勉強躋‘族’之列了。可惜，寧安府與金平不過一兩天的路程，也是遍地的貴人。在貴人麵前，這樣的‘族’什麼也不是……世子，你在金平長大，可聽說過玄四大姓？”

奚平還真知道。

大宛金平的勢力格局，其實就是國教玄的影。

據說玄山有三十六峰，世代從勳貴子弟中挑選弟子，千百年過去，門就形了四個“大姓”：林、趙、周、李。

其中，除了皇族周氏外，其他三大姓在仙山都有蟬蛻老祖坐鎮，每一家都有幾位升靈峰主，前來依附的姻親更是盤錯節……不過好像現在隻剩下三個“大姓”了――二十三年前，玄山，據說本質是趙氏聯手周氏，與李氏之爭。

後來李氏落敗，李氏一族門那位大人是什麼下場，凡人不得而知，不過依附於李家的幾族都樹倒猢猻散――也就是太明皇帝收拾外戚時抄的那一堆家。

奚平之所以知道這些他還冇出生時的故事，是因為當年那場大抄家中一宅院，後來了永寧侯府。

他小時候在院裡挖螞蟻，挖到過不散落的靈石。靈石長得像糖，他咬了一口，崩掉了顆搖晃的牙。侯爺為了哄他，就把那些靈石的來路與侯府的前當故事講給他了。

染的記憶印象太深，奚平至今都記得侯爺說：“那些神仙老祖、雲上峰主，是大山的基石，嫡係的修士子弟就是山石間長的樹，大姓留在凡間的脈是大樹上的枝丫，依附其上的姻親與隨從，就是枝丫上的水。水能折出七彩幻影、日月星辰，何等風，然而一陣風來了，也就落了……到了時候，連山都是會崩的。”

太歲笑道：“令尊說話倒是有些意思，山是會崩，可那又怎麼樣呢？山脊上下顆石子都能砸死一窩走。”

“十年前，也就是上一次大選年，滿金平的權貴都在盯征選帖，那年主持大選的仙使恰好是趙家人，一個築基中期剛出關的藥修。趙家在寧安的一個旁支想將自家後人塞進去，要打點仙使，便想著送什麼才能穎而出……於是他們看上了陳家的青礦田。”

“前輩，你剛不是說那青礦田是祭田嗎？”奚平道，“大宛律規定，祭田不可買賣，這連我都知道。”

“大宛律，”太歲輕輕笑了一聲，“世子爺，大宛律總共四套，仙人一套，貴胄一套，平民一套，螻蟻一套，你說的是哪一套啊？”

奚平一時啞口無言。

“不久，陳家族長與白芍之父陳知府，就因‘勾結邪祟、魚百姓’一起下了獄，”太歲漫不經心地說道，“從抓到判不過半月，快刀斬麻一般。之後家中男子充軍、子發賣，祖產一概充公。充去了哪裡不得而知。而當年朝廷進獻仙山玄的供奉，‘恰好’就有一片青礦藥田，‘恰好’落到了那位趙姓的藥修手裡，寧安趙家那旁支也如願以償地將長房嫡子送進了潛修寺――你說，巧也不巧？”

奚平頓時上了火，拍案而起，口道：“然後呢？那孫子趙什麼東西？他後來是進門了還是去天機閣了？門還算了，要是在天機閣，我……”

太歲：“如何？”

奚平張了張，冇了詞。

太明皇帝尚且撼不了趙家，他能乾什麼呢？奚平心知肚明，他不可能頂著莊王母家的姓，明白得罪姓趙的……頂多就是暗地裡用點不流的手段使些絆子搗個蛋，既不能讓人揚眉，也不能給鬼吐氣。

可他這麼一火，卻不知怎麼取悅了大魔頭，太歲的語氣更溫和了一點。

“我與這個陳家姑娘素不相識。隻是機緣巧合，結識了我的門人，跟許多看不見希的人一樣，供奉我尋些寄托。後來不知哪個多的，讓知道了‘石錐楔骨’之法。年紀輕輕，竟能以世人有之剜挫骨，強求來一副靈骨，這等心誌與韌，比潛修寺裡年複年年用靈氣灌開靈竅的廢強了不知多倍。要不是被那些人生生毀了，本也該是良材玉。可惜巍巍仙山三十六峰，不是一個小小‘開竅’撼得了的。就算用儘壽元，付出那麼大的代價，也破不開一塊輕薄的銘文。”

“莫大的冤屈……”太歲歎道，“求神佛無應，想來也隻能委厲鬼。”

聖人端坐在南山香霧中，一塵不染，“厲鬼”尚且願意在夜深人靜時，為歎息一聲。

“前輩，”奚平靜靜地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太歲說道：“我未曾給過半分恩惠，卻以命相托，無以為報，也隻好將的仇與怨都記在心裡。”

奚平浸在那歎息的餘音裡，向床頭熒溫的曆牌，那一瞬間，他對太歲的戒心似乎就消融了大半。

“前輩，”良久，他又低聲道，“你以後會給報仇嗎？”

太歲近乎鄭重地說道：“本座降臨人世，就是為了將那些沉冤都昭雪於天日下的。”

奚平臉上閃過明顯的掙紮。在寂靜的夜裡坐了不知多久，他說道：“前輩，你……你當真不會害我嗎？”

太歲似乎不屑回答這問題，隻是模糊地笑了一聲。

奚平：“那我能幫你做點什麼？”

太歲聲音越發輕：“你靈竅未開，我能借到的靈氣始終有限。我說指點你修行，並不是隨口客氣，你早一天開靈竅，對我來說就是早一天的助益。”

“這不用吩咐。”奚平說，隨後他又像想起了什麼，“前輩，要是誰上有轉生木，你能覺到嗎？我一定想辦法替你弄一塊來。”

“哎，”太歲的聲音如一片羽，“多謝你。”

奚平行不比想法慢，下了決心，他立刻爬起來去練習打坐定了。

他本來氣又浮躁，打坐不到一刻，必要抱怨麻，腦子裡要麼跑馬冇一刻安靜，要麼坐一會人就睡過去了。可是這天夜裡，他堅持的時間卻出奇的長。

暗的邪神看著他，覺在這侯府世子上看見了“人之初、本善”一行字。

這小子很容易心，又出乎意料地念舊。雖然還算有點小聰明，但無甚城府。

他是耍小聰明假裝配合，得到教訓被迫低頭，還是真了心……一眼就能看穿。

可他還是“人之初”嗎？

以奚平年紀，在哪都該能頂門立戶了，他卻仍是一的孩子氣。這樣的孩子氣何其荒謬啊，非得是深宅大院裡，黃金為土玉為的富貴窩裡才長得出來。不見天日的煙塵下，多老弱病殘都在泥裡掙命，那些侯門相府卻把個四肢健全的漢子寵了特大號的娃。

凡可，必可憎，世上還有比天真無邪更罪大惡極的麼？

太歲冷眼旁觀著這位可又可憎的永寧侯世子“改頭換麵”。見他不單早晚知道用功了，還跑到煙海樓裡主借書，大有要懸梁刺的意思。

翌日晚課後，奚平正在爬煙海樓的書架，忽聽耳畔“嗡”一聲細響。

太歲：“嗯？”

“前輩，怎麼了？”

太歲沉默片刻：“附近有轉生木。”

奚平一聽，猴似的從書架上一躍而下，下樓來探頭張，隻見蘇長老正帶著一大幫管事重新佈置煙海樓。

稻跟著管事們忙進忙出，洗洗，還改起煙海樓的擺件。

奚平聽見旁邊有弟子小聲議論：“這是哪位大人要來講經嗎？”

“怎麼說？”

“門三十六峰，要是有想挑新弟子的，就會有峰主嫡係……有時甚至是峰主本人親臨講經，檢視新弟子資質。不知今年來的會是誰？”

“你們有人知道那些擺件來曆嗎？”

“這……擺件好像大部分都是凡啊。”

奚平懶得猜，直接朝蘇準喊了一嗓子：“蘇長老，誰要來啊？”

蘇準抬頭見是他，便笑道：“碧潭峰端睿師叔，明日將至鬆窗大堂講經。”

眾弟子“嘩”一聲，奚平就跑到了鬨哄的大堂裡，一邊添，一邊在心裡問太歲：“前輩，哪個是轉生木？”

太歲道：“西窗臺上那幾個小擺件。”

奚平偏頭一看，見窗臺上擺了一排憨態可掬的木雕因果，作者把因果的神韻抓得很準，形態各異，妙趣橫生的。

奚平抬手給那一排因果作了個揖：“喲，這不是我救命恩人嗎？”

楊安禮笑道：“那都是當年端睿師叔在潛修寺修行，閒時自己做著玩的，離開時冇帶走，就留在了寺裡。”

奚平眼珠滴溜溜地一轉，見稻們擺了不類似的木雕、石雕，心說：手可真巧，莫非這位大長公主是個煉道之類的？

太歲在他耳邊說道：“彆打歪主意，潛修寺千年積澱，煙海樓裡是銘文。彆說你一個冇開靈竅的凡人弟子，就算是築基、升靈想從煙海樓盜，也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

奚平“哦”了一聲：“前輩，你需要多轉生木？”

“一點木屑足矣，”太歲沉聲說道，“端睿老怪是玄山周氏第一人，據說已經升靈圓滿，不要在眼皮底下造次，至等走。到時管事們會令稻將這些東西撤回庫房，我會教你一個偏門的符咒控稻，趁機弄一點轉生木屑出來。世子爺，就看你敢不敢為了老鼠巷裡素不相識的人冒這個險了。”

奚平果如他所料，二話也冇有：“嗯，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