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嗎?這也說不清。”顧廷燁頓了很長一會兒,才淡淡道,“老爺子最折騰責罰我,數九寒天,大哥和三弟可以在屋裡取暖,我就得日日早起練功;可……兄弟中,只我是他親授功夫的,一招一式手把手的教,但有一點出錯,便是一頓狠打,誰來勸都不聽。”
“那大哥和三弟呢?”明蘭輕問。
“大哥子弱,不用說了,三弟是外院的護衛教的。”
明蘭覺得不能昧著良心,便低聲道:“公爹是爲了你好,嗯……太夫人對你好嗎?”其實顧廷燁心裡明白的很,只是過不去心裡那個坎兒。
“極好。”顧廷燁十分迅速的回答,角彎出一抹諷刺,“每回我和三弟爭東西,一定向著我,我要多花銷銀子,從無二話,我院子裡的丫鬟不但最多,也是最標緻的,我做錯了事,定是頭一個出來袒護我的。侯府上下俱誇溫厚慈和,待人寬仁。”
明蘭暗自切了一聲:老招數啦!沒新意。
顧廷燁嘲諷的輕笑了下:“這也不是什麼新鮮的,大多人都想的到,我漸大了後就覺察出不對來,不過那時老爺子已不肯信我了,父子說不上幾句就要吵。再後來,常嬤嬤來尋我,說了我生母之事……”他忽然氣息一陣急促,面上出憤恨之,“那時我才真恨起來!那麼多年了,老爺子明明都知道,卻什麼都不說,由得那起子刁奴在背後笑話我生母出低微!由得四叔五叔每每斥罵我時,總拿我母家說事!”
“……你氣憤也是有緣由的。”明蘭嘆息道。
話一出口,後面說起來就容易了,顧廷燁自嘲道:“我在外頭胡鬧,老爺子知道後來訓斥,我就對他冷笑,還說‘沒我娘那筆銀子,你這爵位還不定保不保的住呢,這全府都是靠著我娘才能風至今,擺什麼臭架子’。老爺子氣倒了了,全家人都罵我不孝;不過,我氣老爺子也不止這一回就是了。”
明蘭著他濃的頭髮,一言不發。
“我連他最後一面也沒見著。”顧廷燁靜靜陳述著,他把頭靠在明蘭的口,溫暖的覺,“三日三夜我不敢闔眼,累死了六匹駿馬,還是沒趕上。”
他的語氣很淡,明蘭卻覺得一陣傷痛。
人類的可能是這個世上最麻煩的東西,因其無邏輯,是以再的儀都很難測算,顧老侯爺也許並不白氏,但他對這個次子卻是有歉疚的,可是前有大秦氏的分,後有家族的面名聲,他無法做任何明面上的補償。
明蘭不是心理專業的,也不知說什麼好,只能聲開解道:“公爹過世這些年了,我也沒機會給他敬碗茶,你不如說些他的事與我聽聽。”
顧廷燁目茫然了一下,過了半響,才道:“……鵝大雪的清晨,我大概七八歲吧,凍的直哆嗦,真想回被窩去暖著,可老爺子還不依不饒的,我揮著白蠟槍桿,心裡直罵娘。雪很大,簌簌落下來,積在老爺子頭上,眉上,肩膀上,他半個子都白了,還是一不的盯著我的招式。他說,你和你兄弟們不一樣,你得靠自己。”
昏黃燭火下,他俊的面龐泛起一種奇特的悵然。
明蘭還是隻能嘆氣,兩人坐了一會兒,明蘭覺得有些犯困,正考慮是否讓他一個人靜靜時,顧廷燁忽然輕輕笑起來,一室寂靜中,這笑聲頗有些滲人。
他臉上現出一種狠厲的神,輕笑變了冷笑:“哼哼,憑什麼?!”
他轉頭朝著明蘭,口氣盡是譏峭冷峻:“憑什麼我就得刀頭去掙日子!他們就比我金貴,就可以舒舒服服窩在爵位上等祖蔭?滿門顧家人,都是靠著白家的銀子才能面至今,憑什麼我反得夾著尾做人?如喪家犬般流落在外!”
顧廷燁猛的站起來,濃凌的黑髮披散在雪青的綾緞袍服上,映出一種目驚心的慘淡澤,英的面容沒在燭火的影中,筆直的立在當中,渾充滿了一種切齒憎恨的危險氣息,直如一頭要噬人的兇。
他不住冷笑,聲如金鐵,厲聲道:“冤有頭,債有主!若我如他們的意,一輩子就無聲無息了,這筆賬自然就沒過了;可如今偏我出了頭,這是老天爺在我清算這筆賬!”
明蘭把在太師椅中,整個人都覆蓋在他高大的影下,心裡惴惴的害怕,很想說‘也許老天爺有別的意思,你誤會了呢’,但沒敢開口。知道,其實他並非貪圖那點兒爵位財帛,只是生高傲倔強,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哎,不過,又有多人能淡然面對這種虧待呢。
這時,明蘭忽然心中起了個念頭,猛然擡頭,試探道:“你打算做什麼?”
顧廷燁轉頭,目已一片清明冷靜,優雅的一拂袍服前擺,斜斜的靠在榻上坐下,又是一派貴氣從容,他居然還溫的笑了笑:“娘子莫怕,我什麼都不會做的。”
明蘭呆坐著,疑的看著男人,忽又釋然了——人是複雜的,還不很瞭解他,正如他也不很瞭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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