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飛飛揚揚，時斷時續地，倒下了足足七日，第七日，方天放晴霽。

七日間，夕的病，終是去如。

太醫院雖不曾懈怠，接連指了好幾名太醫過來診治，甚至連鄒院正都親自到冰冉宮懸切脈，但都被夕吩咐離秋一并謝絕。

不想再去試那些湯藥，一點都不想。

湯藥太苦太，即便能換去那一味令過敏的藥，還喝得下麼？

那一晚，端起湯藥，咽進口中時，那種苦進中的覺，忘不了。

和著心底刻意下的痛，其實，能輕而易舉地，將強自偽裝的堅強碎。

，不能不堅強。

一如，從今后，再也沒有哭泣的權利，一切的眼淚，一切的弱，都只能往心里咽，再沒有人為遮風擋雨。

而，要挑起父親留下的重擔——維系闔府榮耀的重擔。

這，不是必須的。

卻，是尊嚴的維系。

父親是那麼驕傲的人，他傾盡畢生的心力，才換來納蘭府一門的無上榮，怎麼可以，就讓它頃刻間，土崩瓦解呢？

更不能讓母親和可能殘疾的二哥過著流離失所的日子。

，不過是個最世俗的人。

有著最世俗的愿。

不過如此。

所以，不能逃避。

唯能避的，只是，不再讓自己多喝一碗苦的湯藥罷。

“娘娘，您今日的氣可好多了呢。”燕兒清脆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手中的托盤，不用瞧，都知道是膳房特配的粥并幾碟清淡小菜。

自病稍好點，才知道，闔宮的奴才以伺候不力之罪皆被出死了。

很腥，很殘酷。

卻是宮的本質。

眼前的燕兒是后來指下的宮人，很乖巧，很懂事，然，這份乖巧，懂事，或許，也是由不得自己的命的。

執起筷箸，略了些，就再吃不下，只擱了筷箸，倦怠地道：

“撤了罷。”

“娘娘，您不多用些，怎麼行呢？明日就是夜宴，可是最費神的呢。”

燕兒不由勸道。聽聞，明天的夜宴，宮里是破費周折的準備了大半月，眼見著，一定是熱鬧至極，娘娘做為唯一陪同帝君出席的后妃，肯定會十分勞累。

偏是前幾日，離秋曾稟了莫竹，說醉妃子并未大安，但，莫竹仍說，是一定要醉妃出席的。

所以，得了離秋的吩咐，愈加用心這幾日娘娘的飲食來。

可，再怎麼用心，也得娘娘肯用啊，這一日日地下來，每膳都只用些許，伺候更時，眼見著，娘娘愈來愈瘦削，司司本按著娘娘宮前量做的禮都寬大了幾許，不得不重改。

想至此，皺了皺眉，卻并不端托盤下去。

“去罷，等一會，本宮覺得了，你再端來。”夕淡淡道。

一語甫落，突聽得殿外，約傳來子俏的笑聲，這種笑聲，在宮里，是罕聞的。

夕的眸華往軒窗外瞧去，燕兒立刻會得意來，忙放下托盤，幾步行至軒窗那邊。

甫拉開厚厚的氈簾，推開軒窗。

也是，這七日間，第一次，推開軒窗。

先前因著雪大風寒，闔宮的殿窗都是閉的。

這一推，夕方發現，冰冉宮地勢是較高的，一眼去，景致恰盡收眼底。

正是一派雪景旖旎。

在這旖旎的雪景間，一眾宮圍著一子，那子著孔雀藍的襖，歡喜地兀自堆著一碩大的雪人，此時，倒也堆得七七八八有了人形，那子，俏俏地笑著，出手，從一旁宮托盤，取了紅綃綾，就圍在雪人的頭上。

絕對的白，映著絕對的紅，還有孔雀藍，這樣的，真。

笑語殷殷聲，不住地從那半開的軒窗中，和著寒風涌殿。

“娘娘——”燕兒有些猶豫是否要關上窗子。

“開著窗吧，怪悶的。”夕輕輕道，斜倚在榻上，凝目于窗外那子的快樂。

原來，快樂也會染人，看著那樣快樂，夕的邊，不自地也浮起一抹笑靨。

這抹笑靨，卻隨著一襲明黃的浮現，略凝了一凝。

一無垠素白的雪地里，宮太監捧了提爐、唾壺、犀拂諸逶邐地跟在那襲明黃后，而，那襲明黃就停在那，停在那絢麗的孔雀藍旁邊。

那孔雀藍的影輕盈地奔向明黃的影，不知是雪地太，抑或是太急切，未到明黃影的跟前時，步下一，明黃的影，出手臂，順勢就跌他的懷里。

夕仿佛能聽到，那子低低地，帶著的笑意。

這樣的景，于這宮里的子來說，無疑是幸福的。

因為，明黃，在這宮里，僅是一人能著之。

那人，就是九五之尊，帝君軒轅聿。

夕邊依舊有著那抹笑弧，為什麼不笑呢？

看著他們快樂，沒有理由難，不是麼？

畢竟，不過是他名義上的后妃。

相信，現在，是名義上的。

以后，也會是。

的心，從進宮的那日開始，就只屬于自己。

出去的，不過是納蘭夕的一生。

而，與心無關。

因為，出心，意味著，付出。

在這宮森寒的地方，在的名義下，注定，會傷，會流淚。

這些，都不是要的。

“燕兒，這麼冷的天，怎地開窗！”離秋急急地步殿，只一瞥，窗外的‘景致’自是盡收的眼底。

“是本宮讓開的，難得天放了晴，本宮也有好多日，沒見著外面了。”夕淡淡地道。

“可，娘娘——”

“呃？有什麼不妥麼？”夕眸華微轉，青覆在的瑩白的臉頰邊，另添了病態外的楚楚之姿。

“奴婢是擔心娘娘著了涼，畢竟明日——”

“明晚就是夜宴，對麼？本宮的禮，司司可改好了？”

“回娘娘的話，司司修好的禮，奴婢方才已拿了回來，娘娘，是要現在試麼？”

“嗯。”夕由燕兒扶著，起得來，的眸華再了一眼窗外，那子正手里捧了一堆雪，拖著軒轅聿一并在堆另外一個雪人。

那個雪人，好小。

應該是個孩子吧。

做為嬪妃，誰都會想要一個孩子吧。畢竟，那是一種依傍。

略略有些出神，就在此時，那大雪人上的紅綃綾被風吹拂起，那子雀躍地蹦起來，而，軒轅聿怕再次倒，攬住纖細的腰，夠住那紅綃綾時，旦看到，那耀眼的紅把和軒轅聿一并籠了起來。

隨后，軒轅聿頎長的姿就俯了下去，就這樣，俯了下去。

夕移轉眸華間，輕聲：

“關了窗罷，本宮試一下明晚的禮。”

窗外的恩深濃，卻突然不想再看。

是怕勾起一些不該有的思緒，還是會襯出這一殿的蕭索呢？

天永十年正月廿六，巽帝軒轅聿為夜帝百里南餞行設宴于儀臨水汀。

與席的除了巽朝的重臣，亦包括夜國的使臣。

而夕會隨軒轅聿一并出席。

夕所著的禮依舊是雪的，只是，這抹雪里，用銀勾勒出朵朵夕花。

是的，夕花。

可，并未再用那枝夕簪花。

因為，想，或許知道，這枚簪花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所以，不會再用。

哪怕，這是慕湮最后一次予的禮，卻因了那人，實際這份禮，帶著別樣的意味。

但，彼時的，并不知曉。

才醸就如今的差錯。

念及此，只能淡淡一笑，帶著些許蒼茫的味道。一笑間，發髻只梳仙九髻，高髻下，的容與進宮前并無兩樣，雖經過一場風寒，不過下頷略尖而已。

可，知道，一切，再回不去了。

納蘭府，無憂無慮，恣快樂的納蘭夕，不會有了。

蒙上半幅同面紗，起，上肩輦，往儀臨水汀而去。

甫到儀臨水汀，軒轅聿的輦方緩緩行來。

早下得輦，叩拜如儀。

馨香味襲來時，那抹明黃出現在低垂的眸底。

離秋說過，這種馨香，龍涎香，是帝君所專用。

有很多東西，都為他一人所專用。

包括，這后宮，加上今年所選的十四名人，如今已有的三十八位嬪妃。

即位十年，三十八位嬪妃，并不算多，因為，每年，都會有嬪妃死去，雖然，每年都會有選秀。

可，活得過兩年的嬪妃很，活得過五年的嬪妃更，能活過十年的，不過倆位。

其中一位就是這宮唯一誕有公主的周昭儀，以及一名被廢冷宮的莞才人。

宮的殘忍，由此可見一斑。

而，沒有路可退了。

就象現在，隨著軒轅聿極淡的免禮聲，抬起螓首，灑下的金暉華映于的姣的臉上，亦帶出盈盈的笑意。

軒轅聿原本含著冰冷的眸子，隨著這一笑，稍滯了一滯，看到，他漆黑的瞳眸后，那抹幽藍的澤，依舊是那樣清晰，這抹清晰里，知道，必是化不去的寒魄。

只那寒魄，縱能看懂，卻是不能去及的。

能及的，也惟有他朝遞來的手。

搭上他的手心。

這是，他和第一次執手相攜。

不過，全是因著禮儀的的需要。

不過如此。

他牽著的手，向儀臨水汀步去，一眾的宮人，簇擁在他們后，黃澄澄的華蓋，籠于的頭頂，也遮去那冬日的暖，在臉上，投下些許的影。

而，這些影，怎抵得過心底的呢？

儀臨水汀，建于宮的儀湖上，分上下兩進，兩進各建有一座氣宇軒昂的水榭，兩進的水榭間，則由一座玉石橋相連。

下進的水榭，此時，早坐了一眾臣子，隨著駕抵達，紛紛叩跪行禮，而軒轅聿牽著的手，從玉石橋上走過。

跟著他的步子，始終落后他半肩，并不越前。略側眸，能看到他的臉微微昂著，漠然、雍容。

但，不過一瞥，便將臉低下。

直到走上九層臺階，來到臨湖的上進，他松開的手，早有太監尖利的嗓子在耳邊響起：

“夜國國君駕到！”

返，長長的曳地擺，在地上旋過一道完的弧度，弧度盡，微抬的眸華，看到，垂掛著明黃帳幔的那端，玉石橋上。

翩翩走來的夜帝。

著一襲煙水藍袍裳的夜帝。

他的眼睛蘊涵著最明瑩的華，風將他的袍角吹揚起，他就那麼飄逸若仙的走來。

若說，軒轅聿俊無儔，那麼，絕代風華用在夜帝上，也是不為過的。

是的，他雖是一名男子，卻當得起這四個字，絕代風華。

夜帝百里南行至水榭，夕低垂螓首，施施然地福行禮。

這禮不過是象征的意味，卻是不用說一句話的。

源于，百里南的份，也是一國之帝。

還是一個，容貌可稱得上，‘風華絕代’四字的帝王。

一個男人，若他的容貌，僅讓與這四個字關聯起來，那麼，接下來的聯想，就只有兩個字：妖孽。

太的男人，在的心里只會和妖孽有關。

雖然，十三載的人生，并沒有見過太多的男子，可，這妖孽一說，卻是府中伺候母親，資格最老的容嬤嬤曾經教誨于的。

對于這樣的男子，敬而遠之，是不錯的選擇。

那麼，如今，差錯地，為軒轅聿的嬪妃，是否該慶幸呢？

這麼想時，連日來，暗的心，忽然，就看到了，那麼一點點的晴霽之。

就如同，今日明的一般，這份明，也一并，融進的眸底，燦爛于面紗后的小臉上。

此時，軒轅聿玄黑的袖擺一拂，徑直走到靠左側的幾案后坐定，他淡漠的聲音旋即水榭響起：

“這幾日，朕忙于金真族之事，確是怠慢了阿南。”

他只喚一聲‘阿南’，自知這聲稱呼后，所代表的是兩位國君之間的稔。

而，百里南則同時坐靠右側的幾案后。

他們，真的，很有靈犀。

不早一步，不晚一步，幾乎是同時，坐。

甫坐定，百里南微微一笑，一笑間，帶著一抹倦懶的神，卻是說不出的一種風：

“趁這幾日，朕正好叨擾師傅研習藥理，若你得了閑，朕反倒沒了這個機會。”

百里南的話語里，也帶著一抹倦懶，似乎，僅是不經意地一言，可，落進夕的耳中，卻讓滯了一滯，這個聲音，縱然此刻，沒有那晚一樣的低徊，反是清亮幾許，但，這抹倦懶后的磁是不會變的。

原來，那晚，救離險境，戴面的男子，竟是他。

煙水藍的袍子，這個，也是沒變的。

的一滯，落進軒轅聿的眸底，他墨黑的瞳眸里，有一小簇的幽藍爍了一些，然，隨著他邊含蓄的笑渦再現時，那簇幽藍亦消逝無蹤：

“阿南，師傅再過幾日，又要云游四方了，看來，朕是沒有機會去討教了。”

“聿，還是金真族比較重要。”百里南笑得愈發人，頓了一頓，他斂了臉上的笑意，道，“不過，朕都沒想到，你會用襄親王出殯這個幌子，設下伏圈，誅滅了蓮教的余孽。”

夕方攏回心神，在軒轅聿旁坐下，聽得這一語時，子，分明地了一下。

他，竟利用父親的出殯，去做殲滅叛逆的謀算？

那，母親呢——

父親出殯，母親必定會扶靈，不相信，兵不刃就可誅滅那些叛孽。

畢竟，泰遠樓的那場絕殺，尚歷歷在目。

漫天的腥里，生死，不過是一線。

可，在這樣的場合不能問，哪怕心里再不安，都不能開口去問。

的心，隨著這一念，驟然被攫住。

能清晰地覺出，心底，是深濃的懼怕。

是的，再怎樣堅強，還是會怕。

因為，至親之人的安危，對，是重于一切的。

覺到手背一暖時，軒轅聿的手看似漫不經心地，隔著長長的袍袖覆于的手背之上，聲音卻仍是淡漠的：

“對付這些余孽，足夠了。只是，為了避免再傷及無辜，讓襄親王的近親直系避過這次出殯，倒是費了些心思。”

一語出，夕本來攫的心，陡然松開。

原來，他不允出宮送殯，是為了的安全。

而，家人的周全，他也一并護得。

他早布下這天羅地網，為刃了弒父仇人。

該激他。

是的，激。

哪怕，他這麼做，無非是出于鞏固社稷江山的考慮，對他，怎能不激呢？

“今日，既是為你餞行，不談這些事。”軒轅聿覺到不再抖，手從的袖上收回，繼續道，“傳，翔公主。”

這四字出時，的余，看到他的臉上，終是有一的落寞，不深，很淺，縱再淺，還是沒有錯過。

輕輕吁出一口氣。

如若，當初，不拿那枚簪花，是不是，現在至會有倆個人是幸福的呢？

不知道。

只知道，有些事，一旦發生，注定是無法轉圜的。

冥冥里，或許，都是天定。

所以，此刻，除了向那姍姍走來的倩影，其余的思緒，都是徒勞而多余的。

慕湮今日，著一襲緋的翟服，頭戴碧璽珠玉冠，正中怒綻的牡丹鑲嵌剔碧璽，金蝶騰飛于側，蝶翼銜的珠珞相連，珠玉冠前是瑪瑙遮面，移步行走間卻是紋不，禮儀若此，再無挑剔。

慕湮就這樣，緩緩地走進水榭，后是同樣穿著紅喜的宮，此時，皆止步于榭外，并垂放下白的紗幔。

白，紅。這兩種，相互輝映，其實是的。

但，若一定要去比較，是白襯托了紅，還是紅凸顯了白，則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此時，那抹緋紅的旁，僅是那煙水藍。

是的。煙水藍。

他和的在一起，真的很鮮艷，也很明，不似，他和的，絕對的黑和白。

夕心里這般想時，慕湮跪拜如儀：

“參見皇上。”

這一句話，說的那麼平靜，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可，不是平靜，就能掩飾過往的一切。

越平靜，心里，或許就越在意。

因為在意，所以，惟有掩藏，方能釋然。

方不至于再多傷到一個人。

“免禮。”軒轅聿的聲音，不復一貫的漠然，卻，也不夾雜其他的愫，“阿南，這，就是翔公主。”

百里南的位置，距離慕湮比軒轅聿要近，此刻，他緩緩起，手遞向慕湮：

“公主。”

慕湮冠前的珠遮分明震了一下，珠子發出細碎的聲音，的履，向后退了一步，但，僅是很小的一步，纖長的手指還是怯怯地出寬大的袖口，指尖，涂了緋的丹蔻，愈襯得的手凝白若脂。

而這種的丹蔻，在巽朝只有出閣后的子才會用。

今日，確實是出閣的日子。

夕稍稍看了一下自己的指尖，淡淡的貝殼，并未涂其他的，如果，也涂上這種緋紅，是不是，也會象慕湮的手那樣好看呢？

一念起，忙進指尖，父親剛剛過世，怎麼就這樣胡思想呢？

當再向慕湮時候，慕湮的手已放進百里南的掌心，百里南牽著的手，一并在右側的幾案后坐。

兩對人，四種不同的，在這水榭，宴未開，曲未升時，氣氛，卻有些尷尬。

是的，尷尬。

這種尷尬的氣氛并未持續多久，就被開宴的樂聲所緩和。

觥籌錯間，夕才稍稍抬眸，發現位于上進的這個水榭并不算小。

除了他們所坐的一側外，另一側，是觀景的凸臺。而凸臺的一旁，另用屏風隔了一間雅閣。

此時，亭臺四周的紗幔悉數被放下，間或隨著寒風吹拂，飄揚開來，能看到，下進水榭，諸臣，依舊正襟危坐著，即便開席，仍是紋不。

今日的餞行宴，他們不過是陪襯，一如，儀臨水汀上，一班樂人所奏的賀曲，也不過是陪襯一般。

真正的主角，僅是上進水榭的四人。

隨著宴開，有宮躬榭奉上珍饈佳釀。

夕看到，后的宮，也手持一柄玉壺款款上前，在面前的琉璃盞倒滿瓊，這些微微帶著點琥珀的澤，而一旁軒轅聿已舉起手中的琉璃盞，朝百里南和慕湮說著一些禮節的賀詞。

百里南笑著回敬，惟獨慕湮，的臉在紅珠遮后，夕瞧不清楚臉上的神態，但，從握住琉璃盞的手在舉盞時，了一下，夕知道，的心，做不到淡然。

不過剎那，慕湮將琉璃盞移進珠遮后，仰起螓首，一飲而盡。

夕的手也舉起自己面前的琉璃盞，輕輕掀開面紗，甫到盞里的酒時，陡然發現，這，哪里是酒，分明是一杯濃茶罷了。

只沾了一下，便將琉璃盞放下，后的宮隨著這一放，俯于耳邊輕聲稟道：

“娘娘，您茹素期間，是不能飲酒的。”

這一語很輕，輕到，惟有能聽到，莞爾淺笑，復舉起琉璃盞，飲盡盞的濃茶。

口苦，收口，卻能品到一甘甜。

是的，甘甜。

喜歡，一切甜的東西。

倘若人生，注定要承一些苦難，那麼，許的甜意，會讓覺得，即便熬下去，也不會太辛苦。

甫放下盞，慕湮的聲音已在水榭響起：

“謝皇上賜酒，慕湮愿琴一曲，以表謝意。”

這一聲，說得極輕，縱然輕，夕的心，還是滯跳了一拍。

與慕湮相識這麼多年，聽得懂這句話里的意味，是謝意，也是心意。

慕湮，通各種樂，尤其擅彈琵琶，一曲《徊心》更是譽滿四海。

夕的眸華凝向慕湮，卻見對著自己，淡淡一笑，一笑間，惟有一種凄。

百里南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聿，朕聽聞，有一曲《徊心》，一曲起時，萬籟皆寂，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一聆？”

是的，這一曲的聲名，早就遠揚在外。

但，他們不知道，配這一曲的，還有一舞，舞的名字：

夕舞。

簡單的兩個字，以夕的‘夕’字來命名，因為，這本就是自創之舞，一如，《徊心》是慕湮自創的曲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聽過《徊心》的人，很多，所以，《徊心》被無數伶人傳之四海。

而，見過夕舞之人，惟有慕湮一人。

所以，外人都只知道《徊心》，卻不知，它本是有舞來配的。

但，今日過后，恐怕，這一曲一舞再難相和，所以，想最后跳這一舞。

為了慕湮，亦為了自己。

因為，這本就是們懷著對未來最好的綺夢所譜的曲，所編的舞。

“皇上，臣妾愿以舞相和翔公主之曲。”

說出這句話，夕低垂下眸子，這樣的舉止，無疑，是失儀的。

可，想跳。

對于夕這個失儀的請求，軒轅聿竟是恩準的。

他著，面前這個小的子，緩緩站起。

他著，慕湮懷抱白玉琵琶坐于凸臺的臨軒。

一紅，一白，如此鮮明的彩，仿同最明的春花一樣，綻放在眼前，讓他沒有辦法將目移開。

而，百里南，自然也沒有將目移開。

或者說，他的視線，更多的，是凝在夕的上，他微微瞇起眸子，邊的笑意，在倦懶外，更添了一分玩味。

帝王的心思，如浩瀚的滄海。

做為嬪妃的心思，或許，終究不過是滄海中的一小隅剪影。

慕湮的眸華若水，著夕，淡淡一笑，隨后，略低螓首，按弦彈撥，一曲《徊心》緩緩地響起。

臨水，冬寒。

景致很，人很，曲音更。

那音恰是訴不盡的幽咽，不完的命途多舛。

并沒有用義甲，但，準的振弦，無分毫偏移的轉音，足夠讓人震驚。

誰，能想到，名聞四海的《徊心》原本最初就出自的手呢？

一如，誰又能想到，上元節的那場差錯，皆是無心而起，無心而錯呢？

不過是一場讓想起，郁結于心的錯。

此刻，是第一次為那*****這一曲，源于彼時的承諾。

也是最后一次。

縱然，他和的承諾，因著這錯，已儼然變得沒有任何意義。

再繁復的曲調，在的纖纖玉指下也理得干凈利落，一手按琴弦，一手撥五弦，螓首始終低著，不愿抬起。

這弦，早默于心，可，不能抬首。

是怕的。

怕看到那人。

怕，所有的心思，在那人的凝注下，會無所遁形。

時至今日，一切都來不及了，無法挽回，無可挽回！

曾離那幸福，很近，很近。

卻，還是蹉跎了。

微微閉上眼眸，的心，能品到一種，做蒼涼的味道。

婉轉幽咽的樂音流出的指間，希那人，能聽懂，然，又希他不要懂。

而此刻的夕，隨著曲間一個小回拍，玉臂輕舒，微轉小旋，盈的舞姿一如飄雪回風。

舞因而。

心因舞而翔。

旋轉的步子和著略帶哀艷的曲音，奏拍扣。

心應弦，手應心，左旋右轉不知疲，千匝萬周無已時。

這樣的意境，隨著一詭譎調高的曲調，驟然反轉。

霎那，樂境大變。

一不茍地奏出這些繁復的轉折點，雖是整曲《徊心》的高xdx，但，這一次轉得極其繃，繃，每一個折點過得既急又頻。

做為舞者的夕聽得出不對，可，的舞必須要和著曲，況且，也舞了‘夕舞’的高xdx，那是二十八個旋，足尖掂地，舞至一朵夕花姿態的旋。

一般的舞者，頂多十個旋就是極限，而夕舞的髓，就在于這旋的和。

惟有這樣的和，方能綻一朵旖旎的夕花。

可，慕湮的曲調驟變，二十八個旋，本踏不完拍子。

夕的足尖一滯，然，卻僅能隨著曲聲。

本來風寒初愈，旋到第二十五個時，已覺得力不從心，但，慕湮的曲子并未有所緩和，反是更為切切錚錚。

慕湮的手心黏，無弦裂帛出一個絕音，的口突然一悶，指尖，卻是停不住。

此時，突然一聲悠遠縹緲的笛音傳來，融進這急進的樂聲，以最的力度，撥去先前的嘯音，猶如煦風細雨，潤澤世間，輕輕地，打人心底最的部分。

溫敦纏的笛音，沒有任何阻礙地化去一切，只讓每個人的心里，都品到春暖花開的明艷絢麗。

慕湮的眼底，隨著笛音，終是一顆清淚墜落，緩指慢捻，旋律愈慢、漸輕，終歸寂廖。

而，夕旋完第三十五個旋，足尖一，就勢想化為花蕊綻開的姿勢，卻，收不住，子徑直傾倒下去。

，還是沒有跳得圓滿。

慕湮的這首曲，雖出了岔子，得笛音相助，終究是圓滿的。

呢？

真的不該去逞強，不該去拼三十五個旋。

可，為什麼，突然間，想跳出一分圓滿呢？

子沒有如預期到地面，卻隨即墜一溫暖的懷抱。

很溫暖，很溫暖。

夕的小腹，陡然洇出一疼痛，這種痛，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的手下意識地捂住那里，眼前因旋導致的目眩倒稍稍好轉，這一好轉，方看清，扶住的這個溫暖懷抱，竟來自軒轅聿。

這一刻，的臉上，并沒有一般后宮子在此刻該有的寵若驚、怯婉拒、甚至語還休的。

因為，軒轅聿對的意義，只是一個帝王，而，是他眾多嬪妃中的一個。

不過需要倚賴他，繼續維系王府的一切。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更知道，慕湮剛剛琴的失常，是與軒轅聿有關。

所以，哪怕，是他名義的后妃，也不愿意，在慕湮的面前，安然于他的懷中。

微微了一下子，舞者的韌，讓輕易地從軒轅聿臂彎里退了下去，略松了一口氣，方要躬行禮緩去這份尷尬時，足尖一個騰空，人已被軒轅聿打橫抱起。

他的手心很燙，即便隔著不算薄的禮，仍能覺到那種灼熱，一分一分地沁進中。

軒轅聿抱著，朝百里南歉意一笑，道：

“醉妃大病初愈，勉強起舞，讓阿南見笑了。”

百里南淡淡一笑：

“適才醉妃之舞確實妙絕倫，朕甚開眼界。”

“失陪一下。”

軒轅聿抱，徑直往屏風后的雅閣步去。

他走得那麼急，急到連一個眼神都吝嗇再給予其他人。

這當中，也包括慕湮，懷抱著白玉琵琶，有一琴弦，上面滲著幾顆珠，盈盈墜地掛在弦上。

在笛聲相和時，這弦就斷了，也惟有的琴技，能在斷弦的況下，依舊把這首曲子彈完。

但，那笛聲，化去琴音里的郁氣，惟獨化不去，心底的郁結。

是的，郁結。

當夕跳起那支舞時，一點都不開心。

縱然，以前，們常常琴舞相和，也一直都那麼開心。

可，今天確是不同的。

因為，清晰地看到，軒轅聿的眸，深深地凝注于舞至一團白的夕，那樣的夕，第一次，讓覺到嫉妒。

不相信，一見鐘，所以，不愿意相信，上元夜的信口承諾。

只是，當再次見到他，才發現，到底還是錯了。

心，很酸。

這首《徊心》的曲子，原來，從開始譜的那天起，就注定了，的一如曲中所傾訴的那樣。

徊的，不過是悲涼之心。

指尖，很疼。

隨著軒轅聿抱起夕，消逝于屏風后，的心，一并的疼起來。

這份疼，讓連百里南緩緩行至旁，都沒有察覺。

直到，他帶著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才回過神來。

“曲很好，可，你的心境，并不適合再彈。”

他也看穿了吧。

是啊，那麼直白地將蘊于曲中，略通音律的人，都聽得出，更何況，是他呢？

一曲笛音，能化去漸心魔的弦音，他的音律造詣遠遠高于之上，又怎會聽不出呢。

收回一直按著斷弦的手指，甫要啟時，聽到，屏風后的雅閣傳來沒有抑制住的一聲子嚶嚀之聲，還有男子，略重的促聲……

“看來公主對故國難以忘卻，你若不愿往夜國，朕也不愿強人所難。”

說出這句話，百里南清澈眸子就象最幽靜的深潭之水，倒映出慕湮略略震驚的神。

他，愿意許自由？

但，也確實惟有他，方能中止這場聯姻。

然，可以嗎？

不可以。

縱然，沒有遂父親最初的心愿，選巽朝后宮，可，遠嫁夜國，同樣是父親所期盼的。

尚書令，在三省分立持權的前朝，明白，惟有做到最好，才能讓父親的仕途免去后顧之憂，甚至更為輝煌。

源于，前朝和后宮，本就不可分。

所以，從小到大，對自己的要求是嚴苛的。

嚴苛換來的，是如今除去尚書令千金的份外，看似令人羨慕的一切。

不僅名遠揚檀尋，的才名，更是不遜于朝中任何一位重臣的千金。

以為，這樣，不僅能為父親的驕傲，今后，哪怕了宮，也定會得到后宮子最難得到的幸福。

可，一切，終究不是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上元夜，了心。

上元夜，錯了。

選秀時，正源于的優秀，使代替夕了遠嫁夜國的人選。

僅因為，他以為是，以為他不是他！

時至今日，再沒有辦法回頭。

留在巽國，的份，也再不會純粹。

如此，又有什麼意義呢？

此刻，在雅閣中，那樣的曖昧靡靡的聲音雖不再響起。

但想，知道，是發生了什麼。

確實，剛剛的夕，舞的時候讓人心，舞停的時候，更讓人垂憐。

包括現在，空氣里彌漫的，都是夕因出汗而氤氳開的馨香，這種馨香，原來，是會讓人心悸的。

而，軒轅聿不再是上元夜那個戴著面民間裝束的男子，他的真實份是一國的帝君，面對佳人難以自控，亦是帝王的本相，不是嗎？

松開懷中的琵琶，遞予一旁的宮，將傷的手指稍稍到寬廣的袍袖后，輕輕掀開遮面的珠子，絕的容，落進百里南的眸底，笑，一笑間，又是以往矜貴、優雅的檀尋第一千金慕湮。

“慕湮唯愿和國君能琴瑟和鳴。”

簡單的一句話，說得是那麼和，只有知道，一字一字吐出時，需要多大的力氣。

百里南邊浮起一抹弧度，他掏出一方煙水藍的帕子，遞予慕湮：

“不用義指，雖控弦的音能更準，最終，卻容易傷到自己。”

慕湮嫣然一笑，只把傷的手指遞給百里南，百里南執帕的手并沒有一的怔滯，僅是斂了邊的弧度，用袍袖覆手，再握住慕湮的手，輕地，用帕子拭去指尖沁出的珠。

，確實彈得很好，但，夾雜太多個人緒的曲子，一定不會是完的。

若方才不是萬不得已，他不會用笛聲去驅散的心魔。

可他知道，若他不用這笛音，起舞的子，一定是不會停的。

他沒有看到過，一個子，能這樣為了和上曲子，超出自己承能力去旋。再多五個，恐怕，剛剛，就不是那樣簡單的腳跌倒了。

而，軒轅聿究竟是張那個子，還是由于其他原因，不得已進雅閣呢？

百里南的眸底復又染上玩味的笑意，煙水藍的帕子染上跡，看上去，真正是不太和諧呢。

雅閣，除了適才傳出幾聲讓人臉紅心跳的聲音外，此時，再無一的靜。

但，若能繞過屏風，推開雅閣閉的門，能看到，層層的明黃紗幔后，最靠里的換間里，一子，瑩白赤的背部若若現，就這樣伏在地上，發髻松散開，如瀑的青，與一男子的發相互纏繞著。

他們的，看上去，也纏著。

這，確實是一幕，極其曖昧，帶著點桃艷的畫面。

不過，卻沒有人會看到。

夕伏在鋪著厚厚紅氈毯的地上，潔的背部在外面，或者，應該說，此時，上的禮早被褪委至腰際，除去青披散下遮去部分的玉，就這樣，在軒轅聿的眼前。

而，剛剛一幕，歷歷在目地浮現出來。

軒轅聿抱進得雅閣，就將放了下來，淡漠地吩咐就站在那，不得擅。

他則徑直步換間。

站在那，小腹很疼，但，很快，就聽到換間里傳來東西倒地的聲音。

這個東西，在更室里，無疑，只可能是他這個人。

他讓不要，這一刻，卻不能不。

畢竟，若他出了什麼事，與他獨于此的也難逃其咎。

忍著小腹的不舒服，甫拉開帳幔，就看到，剛剛倒地的，倒確實是件東西，正是一紫檀木架。

而俊如神邸的帝君軒轅聿痛苦地倚在墻上，他的子劇烈地抖著，牙齒發出咯咯的響聲，聽得走近他，他不帶一點溫度的聲音旋即低啞地傳來：

“出去！”

簡單的兩字，籠著極冰的寒魄，一如，他周，此刻正遭侵襲的噬骨冷冽一般。

夕卻并不退下，依舊向他走去，他防備地轉，已走到他的跟前。

想知道，他究竟怎麼了。

看上去，他是那樣的難。

想，做不到視而不見地退出去。

仰起螓首，瞧著縱然在這樣的時刻，依舊俊到讓人猶如最華的星辰一樣男子，他的，蒼白到沒有一的，他束起的額發下，看到一點點的白霜，頃刻凝結開去。

“您——”

一字未出，被一雙冰冷的大手猛然地擁懷里，速度如此之快，本措不及防。

裾被絆，本不會摔下去，然，下意識要去避開他的懷抱，卻反讓自己跌倒于地。

只來得及發出嚶嚀一聲，子就徑直跌了下去。

跌下的瞬間，卻沒有預料的疼痛。

原來，他的手墊在的背后，聽到，輕輕的‘咯嚓’聲響起，他好看的眉心，蹙了一蹙，那些冰霜，隨著這一蹙，就墜落在的臉上，須臾，沁。

很冷。

但，更冷的，是他的手。

彼時，他抱著，灼燙的手，現在，很冷。

他墨黑的眸子凝著，看到，眸底，出一道紅蓮一樣的芒。

是的，紅蓮。

而并非，是幽暗的那抹深藍。

就在這瞬間，他突然將的子翻轉，摟在懷里。

翻轉的剎那，領口寬大的禮被扯落至肩，他的手，不經意地到的前，立刻電一樣地收回，他本來克制住痛苦的間，終于曳出一聲略重的促聲。

其實，本還是一個發育未全的孩，可，當他這樣擁住，汲取的暖意時，他的心，會涌上一種難以言喻的覺。

他的下，是的子，如同最的綢，最的鮮花，最溫暖的火爐——是的，他的子在懷中子的背部，周的寒冷，仿佛正一點一滴被懷里的溫暖所驅散。

他需要這種溫暖，迫切的需要！

他的手，終于將的禮悉數扯落，瑩白的背部就這樣在他的下。

真的，很溫暖。

這種溫暖里，還有一種馨香襲來。

他不知道這是什麼香味，可，每次見到時，總若有若無地縈繞著這種馨香。

不過此時，這種馨香更為濃郁。

不知為什麼，他無法控制地把摟得越來越，的心，卻開始忐忑不安。

這種不安甚至于，讓忽略小腹的疼痛，只想逃離。

沒錯，逃離。

一點都不喜歡以這種方式被一個人錮著。

哪怕，他是皇上。

哪怕，適才，試圖關心他的。

但，現在的他，除了讓覺得厭惡外，再無其他。

可，不能掙，更不能逃離。

哪怕，再討厭，和那些后宮中的子一樣，并不能忤逆圣意。

真是低賤啊。

的指尖掐進手心，然后，能覺到，手心傳來的疼痛，終是抵替了小腹愈漸難耐的痛楚。

間似乎有粘膩的覺，可一都不能，子越來越僵。

進宮前，容嬤嬤曾提到，子第一次伺候夫君時，會痛，下還會流，那麼，難道，這就是——

的細節，沒有待容嬤嬤說完，就被突然進房的母親打斷。

母親說，這些，日后倘若進宮，自會有宮里的司寢嬤嬤教導，不允容嬤嬤再多說。

還記得母親彼時的神，是籠了一縷惆悵的。

想，現在，或許明白母親的惆悵從何來，這樣的滋味，真的，不好啊。

母親是疼惜，不忍這種苦吧。

是的，這對來說，是一種苦。

閉上眼睛，子，開始瑟瑟地發抖，沒有辦法遏制的發抖。

軒轅聿周的寒冷，卻因而漸漸溫暖，原本有些昏噩的頭腦也慢慢恢復清明。

恢復清明的瞬間，他看到，晶瑩剔的在他的下綻開一朵潔白的夕花。每一寸都那麼干凈、馨香，又無比。

此時，的子，卻在他的懷里瑟瑟發抖。

他覺察出這異樣，手微微一松，是他汲取溫暖時，抱疼了嗎？

覺到他的手稍放松時，立刻想離他的錮，甫側，還未移，他的手臂驀地一收，來不及閃避，竟被他再次翻轉了過來。

，正面直面對他。

他，在的上。

姿勢，更加曖昧。

他的雙眸，猶如熠熠的星辰，白皙面孔若寒冰一般幾近明，更顯風姿俊。

這一刻，有一地不認識他，似乎，出奇的陌生，又似乎，出奇的悉。

他上仿佛散發著至至純的皓，讓有一瞬的迷離。

略低下眼眸，不再去看他，這一低頭，他卻有一瞬的失神。

他松手的剎那，見的子突然了一下，不知為何，他再次收擁住的手。

只這一收，突兀地，恰是把翻了過來。

天知道，他并不愿這樣面對。

失神中，雅閣外，突然傳來一道通稟聲：

“太后駕到。”

太后和夜帝的聲音過帳幔傳進來，不是很清晰，應只是象征的禮節言辭。

借著這會功夫，他迅速松開鉗制住的手，收手的剎那，看到，的禮還褪至腰間，僅著了的雪肚兜，他不經意的一，的手很快捂到了前，青覆蓋下，他看不清臉上的神。

他想，他也是不要去看清的。

側過臉，他迅疾地把的禮替攏上，近的瞬間，低聲道：

“今日之事，不得說與第三人知。”

怔了一怔，旋即明白他的意思，沒有待頷首，雅閣的門外，已然傳來太后的聲音：

“皇上，夜國國主在外久候，您可歇息好了？”

這一語，語聲里，聽得出有不悅。

軒轅聿的眸底，紅蓮的澤恢復為一抹幽暗的藍，他的邊浮起冷冽的弧度。

軒轅聿沒有說一句話，起間，他的神態是高高在上的冷漠。

夕將禮迅速的穿好，也從地上站了起來。

軒轅聿定是有不可為人知曉的病疾，所以，剛剛發病的時候，才會用做遮掩，避進雅閣。

只要聽從他的吩咐，乖乖站在原地，那麼，現在，仍舊是安全的。

可，偏偏還是去及了不該及的地方，于是，又得了那句話：

今日之事，不得說與第三人知。

這是第二次，他對說這句話吧。

宮短短十日間，是否無意悉了太多不該悉的東西呢？

知道太多不該知道的東西，并不是一件好事。

對于帝王來說，有些他刻意要去藏的地方，若被人不慎知道，他只會相信死人是最安全的。

之所以，現在還沒死，不過時機未到罷了。

夕的眉心顰了一下，不怕死，不過，至目前，不能死。

有活的必要。

所以，必須要想個法子，讓軒轅聿不能殺，或者說，的活，相對于他的私來說，也有一定的價值。

吸了口氣，他已往雅閣門口行去。

推開門，太后恰站在那邊，而，百里南則依舊倦懶的笑著，站于太后的側，慕湮的神未變，始終低著螓首，手微攏在寬大的袖。

“母后，朕不勝酒力，才稍作歇息。”

一語甫落，跟在他后的夕自是聽得真切。也在這時，忽然覺得，軒轅聿和太后之間的關系十分微妙，這漫不經心的一句話，終究有些什麼在后面，是說不出來的一種味道。

“哦，皇上原是不勝酒力？”太后的聲音看似關切，眸卻落再夕的臉上。

夕這才發現，的發髻早就松散。

三十五個旋再加上，剛剛在更室的跌倒，此時，大半的青都垂于臉邊，正犯了宮里的忌。

宮妃，是不得披發于人前的。

果然，太后哂笑著向夕，道：

“醉妃今日的發髻倒別出心裁，不過，這是國宴，并非家宴，這種別出心裁，倒還是不要的好。”

夕本顰著的眉，隨這一句話，旋即松開，躬福禮：

“太后長樂無極。太后容稟，其實，并非是皇上不勝利酒力。”

淡淡地說出這句話，聽到的人，會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來怎麼說。

“都是臣妾的不是，臣妾不該獻舞，又舞藝不，反引來眩暈不適。皇上顧憐臣妾，才離席暫陪臣妾歇于雅閣。”

用怯懦的語氣說出這句話，徑直跪叩于地：

“請太后責罰臣妾，臣妾知錯了。”

太后睨著夕跪下，并未立刻免的禮。

這一跪，曳地的裾上赫然映現出一縷即將干涸的紅。

一片雪的擺，唯有一灘殷紅。

即便只是小小的一灘，也是讓人不能忽略的。

這背后意味的是什麼，不難揣測。

如果還要其他證明的話，夕襟的褶皺，無疑是另外一個證明。

這件禮的料子，雖輕薄，但于冬日穿，卻十分暖和。

緣于，這本是番族貢奉的天蠶織就。

當然，再名貴的布料，也有它的缺點——天蠶一旦被到，就容易皺。

一如，再完的人，都有缺點一樣。

太后看著跪于眼前的這名子。

不僅年輕，的容貌更是到讓人看了都會驚嘆。

然，正是這份驚嘆，讓人真的很難容忍啊。

氣氛，有點僵滯。

太后，睨著夕，神莫測。

軒轅聿只負手而站，并未說一句話。

百里南的目與軒轅聿相接，邊浮著的笑意卻愈深。

“太后容稟。”

這僵滯的氣氛中，一婉約的子聲音輕地響起，待到太后頷首示可后，那聲音接著道：

“是慕湮想輕一曲獻君前，醉妃娘娘方起舞相伴，但，慕湮琴技不佳，幾個拍子都彈錯了，娘娘未免慕湮失儀于君前，遂用舞來彌補，可，這一舞，卻超出舞者最大的承，才會導致力不支。太后，都是慕湮的過錯，請太后責罰慕湮。”

慕湮一并跪下，這一跪，紅的珠遮叮呤聲響起，一下下地，敲進有心人的心底。

誰又是誰的有心人呢？

不過，皆是劫數。

“起來罷，湮兒。”太后沒有毫責備的語氣，反是親手扶起慕湮，“哀家知道此去千里，你心下不舍，但，普天之下，配得上湮兒的人，實是屈指可數。哀家相信，夜帝陛下，也定會好好善待湮兒的，是麼？”

太后牽起慕湮的手，順勢遞予百里南。

百里南優雅地笑著，原來，倦懶和優雅也可以同時存在。

存在的地方，惟有是他的笑里。

他的手從太后手中牽過慕湮的手，只這一牽，還是隔著袍袖。

“朕自不會負太后和國主的意。”

太后欣地一笑，眼神示意間，一旁早將一錦盒奉上，盒蓋甫開，里面，是兩璧玉。

一半是九條怒翔云際的盤龍。

一半為一歇于牡丹枝的臥。

瑩白的澤瀲滟間，恰是上好的和田白玉。

“這兩塊玉璧是先祖留下的，今日，就贈予國君和湮兒，唯愿，璧和，人和。”太后的語意了蘊了些許的笑意，緩緩道。

慕湮借著福謝賞，不聲地將手從百里南手中出。

接下太后的恩賞，轉回子，從自己的發髻取下一枝金釵，行至夕跟前，俯低子，將夕披散的青鞠起，稔的手法幾個彎繞，已梳一簡單的攏月髻，將金釵進髻間固定，依舊輕地道：

“謝娘娘替慕湮圓了這曲，這釵確是更適合娘娘。”

簡單的一句話。

然，意味，終究不是簡單的。

的眸華掠過一旁的軒轅聿，不過只是一掠，收回眸，凝注在夕的臉上：

“多加珍重。”

這四字說出口時，能品到的味道，縈滿舌尖。

軒轅聿站在一旁，并沒有瞧一眼。

是啊，他怎會瞧呢？

他眼底有的，是上元節那晚的子，而那子，不過偶邂于民間，并不是以尚書令千金的份。

驀然收手，返，走回百里南旁。

夕明白慕湮的心意，可，現在，并不是能說話的時候。

這樣的氛圍，沉默是唯一能做的事。

“醉妃，既是如此，你何必攬罪于呢，起來罷。”太后終于打斷這份沉默，溫和地道。

“臣妾謝太后！”

夕復叩首，站起時，足底又是一，軒轅聿的手卻輕輕扶了一下，不聲地避開，躬站至一旁，這一站，軒轅聿的眉心一蹙，吩咐道：

“起風了，莫竹，取披風來。”

莫竹諾聲，早有宮呈上披風，軒轅聿接過披風，系于夕的上。

披風，很溫暖。

人的心，卻溫暖不了。

尤其在這水榭，披著披風繼續宴飲，那份冷是一地，隨著每一次舉盞相祝，沁心脾。

幸好，有面紗，沒有人看得到，面紗下，的邊，始終是沒有一笑意的。

這場夜宴，又有誰，真的是笑飲千樽人不醉呢？

所以，僅要在眸底蘊了笑，這樣就可以了……

太后禮節地敬了夜帝、慕湮一樽酒后，就起駕回慈安宮。

水榭外，傳來竹的和鳴聲，而在彼時，慕湮琴時，這竹聲，是悄然停歇的。

而當曲樂再次響起時，并不能為這場宴席添毫的氣氛。

因為，這里的氣氛，從剛剛開始，就變得僵滯。

哪怕，太后離開，氣氛，卻不會改變。

夕的眉心越來越顰，的氣力幾乎都快怠盡，小腹疼痛，一陣一陣地疼，讓愈來愈難耐。

軒轅聿和百里南，仍在說著話，好象約定三年后，再聚鹿鳴臺。

其余的話，聽得見，可再聽不清。

好難。

甚至于，有了想嘔吐的覺。

原來，為他的人，會讓人這麼難！

難怪，母親不讓容嬤嬤繼續說下去。

然，就在這一刻，突然，軒轅聿站起子：

“阿南，今日，朕甚是開心，多飲了幾杯，確實不勝酒力，暫先告退，明日，朕會親自于煙浩亭相送。”

這一句話，倒是清晰地落進夕的耳中，因為，的手臂順勢被軒轅聿一提，子，不由自主地站起。

“聿，多加保重，今日即是餞行，明日，不必相送。你知道，朕是不喜歡離別的。”百里南頓了一頓，復道，“朕看翔公主也十分疲倦，不如就這樣散了罷，明日一去，畢竟路途千里，十分辛苦。”

“國君，慕湮無礙的。”慕湮的聲音很輕，依然婉。

軒轅聿微微一笑，不再堅持。

夕的由后的宮攙扶，借著們的力，才勉強步出殿外。

間越來越粘膩，和著痛，的臉若不是于面紗后，也是極不好的。

“娘娘！”宮覺得手中一沉，不僅輕喚道。

軒轅聿本往雅閣外行去的步子稍滯了一滯，一滯間，百里南笑道：

“聿，看來醉妃今晚確比你更醉。”

軒轅聿返，手臂一舒，夕輕巧的子再被他抱于懷里。

這一次，沒有任何的輕微的掙扎，而是整個人蜷進他的懷里，額際沁出更多的冷汗。

不知道，是怎樣出的雅閣，只覺得，需要一個依偎。

這一刻，容易暫時的恣意一下。

只一下。

一下，就好。

的鼻端聞到濃郁的姜湯味時，這一下，注定就是結束。

抬起的眸華，發現，自己正置于一個明黃的帳幔。

或者，更確切的說，是置在一人的懷中。

那人，不用看，就知道是軒轅聿。

此刻，他端著一玉盞，盞里，是熬得發黑泛著姜味的。

別過臉，下意識地就想欠躲出他的懷抱。

不喜歡和他過分的接近，尤其，這種接近還帶著親的意味。

哪怕，今天之后，和他之間的關系，注定再做不到純粹。

他覺察到又要躲，手驟然一收，語意淡漠冰冷：

“喝了它。”

夕顰了一下眉，即便是毒藥，他賜的，能不喝麼？

“皇上——”

總是要說些什麼罷，然，被他打斷：

“喝了，你不會再痛。”

他還是說出這句話，他明白，在怕什麼。

夕噤了聲，手想從軒轅聿手中接過那盞時，指尖卻不慎與他相，了一下，他已不由分說，端起碗至邊。

眉心抒開，避不過，也罷。

就著他的手，一氣將那盞飲盡時，很甜，甜中帶著濃郁的姜味。

不是太難喝。

一氣的喝下，小腹，竟涌起一陣熱流。

見喝完，他把那碗放至一旁，這才看到，這原是他的輦。

惟有輦方會攏著銀碳。

很暖和，而此刻，需要溫暖。

又陷沉默，該對他說一聲謝謝吧。

不論是父親出殯，還是方才這碗帶著姜味的。

總該說聲謝的。

哪怕，彼時在雅閣，對他，有著厭惡。

而，無論任何緒，都該不是絕對的。

不是嗎？

話語未出，輦緩緩前行的速度，卻滯了一下，輦外，清晰地傳來李公公的聲音：

“陛下，姝人染了風寒。”

簡單的一句話，簡單的一件事，都會由李公公特意來稟于前，這位姝人在軒轅聿心里的位置，怕不僅僅是人罷。

果然——

軒轅聿的聲音甫起時，帶著清晰的一張蘊于其間：

“太醫瞧了麼？”

“回皇上的話，劉太醫已開了一方子，并煎好湯藥給姝人服下了，但，娘娘——”李公公有些言又止。

夕趁這當兒，終于，如愿以償地，欠出了軒轅聿的懷抱，正襟而坐。

小腹的疼痛隨著剛才那盞的飲下，漸漸開始好轉。

惟有，間的粘膩依舊。

“擺駕璃華宮。”軒轅聿泠聲道。

“諾。”李公公頓了一頓，復問，“奴才這就傳肩輦送醉妃娘娘回冰冉宮。”

“替朕另備輦。”

這一句話，軒轅聿說得沒有毫猶豫，但，輦外，李公公的聲音卻明顯猶豫了一下，不過須臾，立刻道：

“諾！”

輦停。

軒轅聿起，并不夕一眼，也沒有說一句話，就往輦外走去。

夕解開自己上的披風，輕聲道：

“皇上，外面風大，這披風還是您用罷。”

并不喜歡用他的東西。

哪怕，這對后宮的子來說，意味著一種殊榮。

可，這種殊榮并不是要的。

雖然，要的東西，相對于這種殊榮而言，更為貪婪。

哈，是啊，真的很貪婪，要的，何止是一人的殊榮呢。

而他，該是一早就識破這種‘叵測’的居心吧。

“既給了你，朕就不會要了。”

他的聲音，真是很冷。

不過，的心，其實更冷，所以，一點都冰不進的心里。

所以，無所謂的。

“臣妾謝皇上恩賜。”

用最平靜的話語說出這句話，看到，正要出輦的那個背影，還是怔了一下。

不過只一下，他依舊下輦，明黃的帳簾覆蓋下，明黃的華蓋升起間，依稀瞧見，外面似乎又飄起了細雪。

這一年的雪，下得似是沒完沒了一樣。

輦起。

獨自一人坐于這帝王方能用的寬大輦中。

既然他不在，輦里，沒理由讓自己再坐得不舒服啊，蜷進的錦墊里，擁上的披風。

沒有他在一旁，發現，連攏了銀碳后，有些不流暢的空氣，都讓人覺得清新。

原來，他在旁，每每，除了讓覺得抑，再無其他。

直到，再一次輦停。

離秋掀開簾子，離秋的后，跟著兩名著翠宮裝的子。

夕的手搭在離秋的腕上，那兩名宮裝子，旋即叩首行禮：

“尚寢局彤史莫梅（琴雅）參見醉妃娘娘。”

彤史？

夕的臉湮出一片紅暈，這片紅暈，直到兩名彤史迎往殿后，更是有增無減。

原來，并沒有為他的人。

原來，從今天開始，不再是個孩子，走人生第一個轉折的階段。

雪的帳幔被掀開，一名彤史走了出來，拿起一支彤管的紅羊豪，在一冊緋金的小冊子的第二頁寫上娟秀的幾行小字：

天永十年正月廿六，醉妃納蘭氏夕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