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好在他們這對君臣不是漢哀帝與董賢,更不是魏王與龍君。
這二人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是一心撲在朝政上,連屬于君王及公卿的禮遇都是能免則免。
自登基以來, 顧修更是沒有一日懈怠憊懶, 更不曾耽于樂。
要說顧修這皇帝會因寵誤國, 一百個人里有九十九個都不會相信,還剩下那個要麼是聾子, 要麼就是還沒出月的孩子。
再說韓墨初其人。
常人若要看人如何, 大多都是先外后,先表后里。
但到了韓墨初這里卻調了個個兒。
雖說韓太傅生得沈腰潘鬢,一表人才,但他自為出仕以來的功績建樹,學識才干,都遠遠超過了他這張本該讓人過目不忘的神仙容。
故而宮中外之人談起他的時候首先想到的都是他的才華橫溢,遠見卓識,燮理乾坤, 極有人會想起他的外在。
以至于他這麼個玉質華的人在皇帝邊,竟然沒有一個人會聯想到他與顧修這個氣方剛的年輕皇帝會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
哪怕是他和顧修當著群臣的面卿卿我我,眾人也都覺得這只不過是君王對年恩師的正常的眷顧之。
再加上顧修與韓墨初這兩個宮中的正經主子一向是對下寬仁,從無苛待。
那些跟在他們兩個邊的侍十有八九都領過他們兩個的恩典,誰也不愿給這樣好的主子心里添堵。
每個得知此事的人都是心照不宣,甚至想方設法的幫著兩人圓場,導致不明真相的人心思稍微想偏了一點兒, 就覺得是自己的心臟得不行。
故而這君臣二人在宣政殿東暖閣里的那些事傳了小一年的功夫,連宣政殿的宮門都沒傳出去。
直到一個晴朗無風, 萬里無云的午后。
太醫令蘇澈見與這君臣二人請平安脈。
按先帝留下的宮規, 太醫叩診平安脈的頻率為十日一次。
只因這二人素日政務繁忙, 改為了一月一次。
而這一月一次的頻率,還是為太醫令的蘇澈一直堅持爭取來的結果。
宣政殿東暖閣。
長逾兩丈的桌案跟前,顧修君臣二人并肩坐在一側,同時著左手搭在脈枕之上。蘇澈板著一張語重心長的老臉,瞇著眼睛,在堆的奏報中勉強出了一個位置,一手叩著一人的脈門同時看診。
這等高難度的手法,估計也就只有這位神醫蘇常如做得到了。
“嘶...肝火虛旺啊。”蘇澈皺著眉頭,指尖靈活的在兩人的脈門上點跳,轉頭看向明顯比兩個當事人還要張百倍的尚宮吳氏:“吳姑姑,陛下與韓太傅這些日子飲食如何?起居可還應時?”
“這...”吳氏被蘇澈口中肝火虛旺這四個字說得有些心虛,努力回想著這一個月來可有什麼照顧不周的地方:“陛下和韓太傅這一月來雖說忙碌辛苦,可起居還算應時,每日基本不到子時便會安寢,只有過兩次通宵未歇的時候。還有飲食,除了每日的葷素食單,睡前還會添上一份湯飲。”
“湯飲?什麼湯飲?”蘇澈追問道。
“昨日用的是黨參羊湯,前日是杜仲鴿湯,大前日是蟲草豬肝湯......”尚宮吳氏一五一十的代著連日來守著灶火費心勞神的熬出來的湯飲,生怕掉了一兩樣導致病誤診。
“等等,這眼看都快夏了,吳姑姑您燉這麼多補湯做什麼?”為醫者的蘇常如捻著下頜稀疏的胡須,直言道:“難怪陛下和韓太傅會肝火虛旺了。”
“這都怪老不好,覺得陛下和韓太傅日夜辛苦,所以想做些養益氣的湯飲,沒想到反而壞了事。”尚宮吳氏為人要強甚與人低頭,唯獨就對這個醫高明的蘇神醫篤信到了極致。
“吳姑姑啊,這進補的藥膳也是要尊醫囑的。陛下和韓太傅都在壯年,本就健旺,眼下又正值春夏節之際,像您過往做的那些銀耳紅棗湯,綠豆百合湯就好得很。若是照您這樣再補下去,我可不是危言聳聽,虛補過甚,會傷五臟的。”
“蘇常如你別說了,那些湯都是我讓吳姑姑燉的,因為我想喝。”韓墨初出言攔了一句,意在把蘇澈這副作威作福發臉收斂起來。
“你想喝?”蘇澈瞪大了眼睛,不斷的打量著韓墨初:“子冉啊,你是覺得自己腎有虧麼?喝這麼多益氣補腎的藥膳,你這眼下也沒個妻房......”
“咳咳。”一直沒有發話的顧修終于按捺不住,掩口咳了兩聲:“蘇先生,朕和韓太傅都沒什麼大礙吧?”
“回陛下,您和子冉的子都沒什麼大礙,只是千萬別再用這樣的補湯了。”蘇澈嘆氣收拾著自己帶來的脈枕,里依舊滔滔不絕:“畢竟您現下還未封妃立后,子冉也不曾娶妻,所以這腎之事上還是不能太過......”
蘇澈說著說著忽然愣住了,整個人仿佛一尊石刻的雕像。
直到手中拿著的脈枕掉落也渾然不覺,依舊呆愣愣的傻在原地。
“常如?你怎麼了?”韓墨初不明所以的手在他眼前晃了一圈:“這是在前,你怎可如此失禮?”
“額...是...是...微臣失禮了...”蘇澈回過神來,態度與先前來了個翻天覆地的變化,干凈利落的收拾了自己的藥箱,急匆匆的起行禮:“微臣這就回去開方配藥,為陛下和韓太傅調理,先行告退了,告退了。”
***
兩天后。
蘇澈找了個嚴快的小太監,要韓墨初在次日未時三刻到太醫院見他一面。
并且反復強調,事關重大,一定要韓墨初獨自前往。
面對如此神神叨叨蘇澈,韓墨初念著自一同長大的誼不疑有他,按著約定的日子來到了太醫院。
韓墨初到時,整個太醫院寂靜無聲,院子里曬的藥材也無人打理。
走進之后方才發現,診臺之后,藥柜之前只有蘇澈一個人。
“韓子冉你總算來了,這都快申時了!我花了小一百兩銀子才把這兒的人都哄出去吃酒了,你再不來我這銀子就白花了。”見韓墨初到了,蘇澈氣呼呼的拽著他的胳膊,一路把他拖了過來。
“蘇常如你有話直說。我才與陛下見了工部尚書,戶部尚書還等著呢。我至多給你一盞茶的功夫。”
韓墨初被拽得不知所謂,他今日確實很忙。準確的說,是他這一陣子都很忙。
工部自今春便上了折子,歸州東郡地乾江連年水患,工部員呈了十幾張堤壩的圖紙,還有當地員獻上的治水之策,堆了滿滿一桌子都在等著他和顧修給個決斷。
據韓墨初的初步判斷這工程最好能趕在今夏汛期之前工,也算去了山南境所有百姓的一塊心病。
不止如此。
忠州南賓郡臨江水師主將孟經也上書奏表想在今年夏日擴充編制,開營征兵,以鞏固大周水路邊防。
還有嶺南道循州,端州,新州三地還未夏便都報了年災,說是當年地旱雨,秧苗長勢力不佳,今秋必然欠產。
再加上今年又是君王登基后的第一場恩科開考,考題還懸而未決。更有南疆窮奇軍在收復南詔后與突厥西戎兩地的戰事。
他和顧修這些日子每日朝會就能開上將近四個時辰,用膳時都在議事。
能出這一盞茶的功夫給蘇澈已然相當不易了。
“你啊你,滿腦子都只有那個小皇帝。”蘇澈坐在診臺后方,果然開門見山道:“你說實話,你們兩個是不是睡過了?”
韓墨初先是一愣,隨即坦然道:“是,那又如何?”
“什麼那又如何?你這個太傅大人當得可以啊,把皇帝都給睡了?”
“沒有,是他把我睡了。”韓墨初平攤雙手,表更加坦然:“不過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別管我是怎麼知道的!鬧了半天是他把你睡了?!這個小皇帝,你扶著他得了江山還不算,怎麼連你的人都不放過?”蘇澈叉著腰,運著口直生悶氣:“他這還算什麼有道明君?當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