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修無聲無息的卸下了他君王的份。

就這麼片刻的功夫，他只做韓墨初的顧云馳。

韓墨初知道顧修的懷抱是安全的，安全到他可以放下理智，不再思考。

他的雙手也擁著顧修的肩頭，將整張臉都埋在顧修口。手背上青筋突兀，嚨里仿佛了一塊重石，雙眼已經模糊不清，也因為強烈的悲傷而不斷抖著。韓墨初很想痛哭一場，可嗓子里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不知過了多久才憋出了一句：“我本以為先生永遠都不會......永遠都不會......”

韓墨初的語氣里充滿了被突如其來的噩耗激出的不甘。

明明上一刻他與顧修還在暢想著來來年開年時就帶著那個小團子一齊去百茗山看他的。他還有好多事想請教他，還有好多見聞想說給他聽。

最起碼也要告訴這個自悉心教養他的恩師，他和顧修相了，他們過得很好，從今往后都會這樣好。

為什麼上蒼不肯給他這個機會？一定要他抱憾終生？

顧修沒有回應，仍舊的抱著這個人。

這個任何時候都守在他邊，給他依靠的人。

這個任何時候都能保持清醒與理智，權衡利弊，運籌帷幄的人。

這個無論何種形都能殺出重圍，另謀生路的人。

這個無論何種形都能化險為夷，轉危為安的人。

也有這樣無能為力，難以自持的時候。

這是韓墨初第一次在清醒時向他示弱，沒有醉酒也沒有傷。

他很慶幸，韓墨初知道他可以依靠，也值得依靠。

*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雙更，六點還有哦。

ps：因為易鶨先生的地位在大周確實很高，雖然居但是基本與公卿大夫同尊，因此我用了“薨”這個字！謝在2021-07-13 11:18:24~2021-07-14 07:32: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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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卷 .盛世太平 §

第一百一十七章 產

南行的馬車上。

韓墨初一縞素, 面蒼白，看起來異常疲倦。

昔年陪著顧修在沙征戰之時，幾天幾夜不合眼, 他也鮮有這般面倦的時候。

顧修也穿著一銀暗繡的素袍, 與韓墨初同在一乘馬車之上, 一言不發的陪著他。

國士易鶨之死，舉國。

除了淮南道, 江南, 嶺南一帶，連帶著京城之中那些早年曾經過易鶨先生點撥出仕的老臣們無不哀痛逾甚，尤其是京兆府尹姜籬，得了消息后哭得數度昏厥。

蘇澈堅持自離京當日便給自己換上了一孝麻，一路扛著一桿紙糊的白幡，任誰規勸也不肯放下。

駕行七日，至揚州廣陵百茗山下。

廣陵知府沈修與揚州刺史孫英已經在此恭候了兩天兩夜，見駕時顧修依舊免除了眾人所有的拜見之禮, 一行陪著韓墨初登上百茗山山巔。

山巔易鶨先生最后獨居的小院兒里停著一口巨大的楠木棺槨，兩旁邊僧道對壇，各自唱經超度。

那個在易鶨先生獨居后便一直照顧著他的“子”攜著他的妻子和兩個孩子正跪在棺槨之前朝空中拋灑著紙錢。

一見棺槨，蘇澈立刻就跌跪在地，舉著白幡加了拋撒紙錢的隊伍中。

已經滿臉胡子的“子”見了蘇澈，兩人立馬抱頭痛哭起來。

“先生啊先生，你怎麼就這麼去了啊！”蘇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時不時還晃晃手里那個抱了一路的紙幡，把氣氛烘托得愈發悲涼。

“先生你還不到一百零三歲, 真是天妒英才啊！”大胡子子也泣著又朝空中拋了一把紙錢。

那邊, 韓墨初也扶著棺槨站定, 拂去了落在棺蓋上的紙錢，沉聲問道：“先生的死訊，是何人來報的？”

“回韓太傅的話，就是這位相公來府衙報信的，說先生在九月初十日作古，吾等自然不敢怠慢，立刻遣人回京送信。”孫英攏了攏服的袖袍，畢恭畢敬道。

孫英認識這位名子的大胡子“子”。

其實不止孫英，整個淮南道都知道這位子在還是個真子的時候就做了易鶨先生的小侍。

他來傳的死訊，誰敢怠慢？

“陛下，您吩咐的四吉都已經選好了，只等您和韓太傅挑選了。”孫英這邊回過了韓墨初的話，又轉向了負手立在一旁的顧修那邊回話。

顧修無聲的朝他搖了搖頭，孫英會意，不再多言。

“先生的尸可是你收斂的？先生生前可說了什麼？”韓墨初把目投向了正在和蘇澈抱頭痛哭的子上。

大胡子子哭得幾乎不能言語，一邊搖頭一邊噎道：“五年前，先生給我娶了一門妻室，讓我自立門戶，每隔十日給他送一回菜蔬即可，誰知那日還不到送菜蔬的日子，就有個小哥兒來我家里送信，說是先生故，讓我上山料理。我一上來，便見到了靈堂棺槨，還有三封先生的親筆書信和一個箱子。其中一封便是給我的，信中代我要好生與妻房過日子，還要我務必將他老人家的死訊告知您二位，并且昭告四海...”大胡子卷著袖子了把鼻涕，從袖口里掏出兩張信封，一封上寫著子冉親啟，一封上寫著常如親啟。

蘇澈慌的將信拆開，信中字字親切。

常如吾兒，京中一別數年，可還安好？師在遠鄉，時常惦念。

想你你終大事尚無著落甚為憂心，現留你黃金三百兩，足夠你于京中置業安家，娶妻生子。

愿吾兒余生平順安康，子孫滿堂。

蘇澈一封短信讀完，大胡子也把那個傳說中的小箱子抱了出來遞給了蘇澈。

蘇澈著沉甸甸的箱子，并且瞄了眼一旁只有一張信封的韓墨初，扯著嗓子嚎得更厲害了：“先生啊，我的先生啊，我不該埋怨您偏心，不該抱怨您。您走后把錢財都留給我了，三百兩黃金，您這是存了一輩子吧！我的先生啊！”

韓墨初無暇理會蘇澈的哭嚎，拆開屬于自己的那封書信，信中只有一張白紙上畫著一株開花的果樹，果樹下一個瘦高的背影扛著一個孩子，另外還有一把褪了的黃銅鑰匙。韓墨初捧著這兩樣東西想了一會兒，忽然揚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將自己頭上和上的孝帶都解了下去。

韓墨初這個反常的舉立刻引起了顧修的注意，他扶住韓墨初的肩頭，皺眉道：“子冉你怎麼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的麼？”

“陛下，臣沒事。只是易先生未死，臣也不必再帶孝了。”韓墨初依舊笑著，連著上的孝袍一齊了下去。

蘇澈見狀，哭聲立馬就止住了，從棺材旁邊站起來也湊在了韓墨初邊，手就要與人搭脈：“子冉，你聽大哥說啊 ，大哥為長，先生留給大哥的東西多了些也是尋常事。你不會因為這點事就氣瘋了吧？不然大哥疼你，分你一半怎麼樣？”

“蘇常如，你好好想想。”韓墨初有點嫌惡的拍開了蘇澈的手：“子上山并未看見先生的尸，只有棺槨和靈堂。先生常年獨居，他若當真死，那這靈堂和棺槨是怎麼回事？”

“這個......”蘇澈也反思了起來：“子不是說有個不認識的小哥麼？許就是那小哥收斂的吧。這種事，哪里要騙人的？”

韓墨初搖了搖頭，拍了拍棺槨的蓋子：“你不信？那現在便啟棺看看，這棺槨里到底有沒有先生的尸。”

“開棺？這不大好吧？這里這麼多人，怎麼說也......”

蘇澈話未說完，便被一旁的顧修打斷。

“孫英，你吩咐下去，目下此所有僧道，護衛，員，一律撤至山腰候旨。”顧修干脆利落的下達了旨意。

頃，領旨的眾人便似山中鳥一般四散離去。

整個山巔的棺槨跟前，只剩下蘇澈，韓墨初以及顧修三人。

“子冉，你還真要開棺啊？”蘇澈摟著他那個裝金子的箱子攔在了易鶨先生的棺槨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