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
若說人細胞七年一更新, 如今也快兩, 可就又這麼一個人, 兜兜回回, 轉首便是他,于好說不清這是什麼覺,當時心里就覺得這個男人,或許是能喜歡一輩子的。
“你什麼時候回來?”低聲問。
“明天。”陸懷征說。
“那我等你。”
“好。”
一時無言, 可誰也沒掛,就靜靜地舉著電話,沉默無言地聽著對方均勻的呼吸,閉上眼, 總覺得他在眼前。
陸懷征笑問:“沒話跟我說了?”
于好回:“你不是也沒?”
“不, ”陸懷征頓了下, 輕輕吸了口氣,再次把腳墊上臺階,仰頭去看天, “心里一肚子話, 你想聽什麼?”
“什麼話?”
他低低地笑, “類似剛才那樣的話。”
又調戲。
“你就沒句正經話麼?”于好擰著角斥他。
“你沒談過麼?”陸懷征收了笑, 一本正經地說:“談不說這些說什麼,難道一日三餐吃喝拉撒?這不合適吧?還是你想跟我探討你的科學理想?”
“誰……跟你談了。”于好臉熱。
正式確立關系都不通知一下麼?哪有這麼單方面宣布的,誰跟你這麼心照不宣。
“是麼?”陸懷征輕描淡寫道:“可老李都看見了。”
于好瞬時紅了臉,心如鹿撞,咬著牙:
“你還有臉提。”
“做都做了, 有什麼不敢提的。”他坦然得讓人想掐死,“老李不是多的人。”
其實那天他心里也忐忑的,坐車上還在想呢,剛剛是不是太用力了,于好要是腫著回去,就怕老李不說他們也得想歪,他原本不想這麼快,在部隊里畢竟忌諱多,傳出去也不好聽,他自己名聲倒是無所謂,就怕污了于好的名聲,讓韓教授難堪。
走時見那樣兒,就怕回去發散思維,想多了,等他這趟回去多變,車出發在即,他沒時間考慮,腦子一熱便也轉回去了。
好歹,沒拒絕,生得很,而且很無措。
陸懷征親到后面心都有點發,看來還有得磨練。
這通電話打到最后,兩人誰都不愿掛,也不說話,沉默地舉著電話,聽著對邊傳來的風聲,窸窸窣窣地瑣碎聲,可就這淡淡的氣氛像是在四周給這倆人罩了個暖洋洋的圈,誰都不忍打擾。
跟韓教授打完電話的趙黛琳不忍打擾于好。
奉栗鴻文命令前來找陸懷征的徐徐也不忍打擾陸懷征。
直到陸懷征主掛了電話,把手機抄回兜里,一回頭看見徐徐在老遠看著他。
徐徐忙過去,對他說:“趕,領導找你。”
陸懷征戴好帽子,看他一眼,“栗參謀長?”
徐徐點頭,“對的。”
兩人又聊了幾句。
陸懷征拍拍他的背,說了聲知道了,扣好帽子就小跑著朝行政樓過去。
人才剛到樓下。
行政樓四樓的走廊上立著兩道背影,正背著手端端往下,就見陸懷征人跟一陣風似的一溜煙兒往里跑,旁側一穿著軍裝年長男人隨之一笑,對栗鴻文說:“這小子還真是一點兒沒變,躁躁,跟上學時一樣。”
栗鴻文揮揮手,笑著否認,滿眼嘆:“變了很多了,自從之前那件事之后,格收了很多了,我估是猜著你來了。”說到這,他掰著手指頭給他數:“天地君親師,你好歹也排第五呢。”
男人長相和,不似栗鴻文那般剛毅,面容和藹,材清瘦,也沒有栗鴻文那般磐。不笑的時候,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看人時格外犀利,總帶著一些審視,就是個威嚴的小老頭兒。
小老頭兒名蔣元良,是陸懷征以前念軍校時的老師,是個軍通訊行業的專家。
聽著樓梯口傳來的腳步聲,蔣元良背過,笑笑:“這小子再聰明也猜不到我今天會出現在這里,前些日子我們還通過電呢,我可沒跟他說,我最近在湖南。”
“你啊,太不了解你學生了。”栗鴻文笑著拿手點點他。
陸懷征三步并做兩步邁上樓梯,看見蔣元良毫不意外,溫良恭儉地了聲蔣老師。
蔣元良一笑:“看樣子是猜出來了?”
“什麼?”陸懷征有點沒明白。
“看到我都不意外?知道我在這?”
“徐徐說是您來了,有點心理準備。”
差點忘了,徐徐當年也是他們那期的同學。
兩老本來還想著給這小子一個驚嚇,全然把徐徐給忘了,兩老對視一眼,搖頭笑笑,嘆催人老。
蔣元良拍拍陸懷征的肩,問:“怎麼樣,最近還好麼?”
“好的。”
“聽你領導說,最近談了?”蔣元良說著還看了栗鴻文一眼,栗鴻文尷尬地別開視線。
陸懷征毫不避諱,“嗯。”
蔣元良架著一只胳膊肘斜撐在圍欄上,悠閑地審視著他:“哪家閨啊?”
不等陸懷征說話,栗鴻文率先回答,“你不認識,是我們隊里一個心理醫生。”
蔣元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好,比老李家的閨好。”
“哪個老李家啊?”栗鴻文問。
蔣元良挑眉,直言不諱:“還能是哪個老李,李部唄,他那閨我就瞧不上眼,整天說話夾槍帶棒的,好好一個中國人非得學洋人說話,冷不丁蹦出個英文單詞,聽得我腦仁疼。”
搖搖頭,不喜歡。
蔣元良說話直來直去,倒也沒惡意,跟李瑤辛說話累這是他第一直觀,栗鴻文可不敢接這話,只笑笑表示:“你們師徒倆眼倒是差不多。”
蔣元良樂,“我學生的眼我還是非常相信的。”剛夸完,又損他:“我還是好奇,哪個倒霉催的,能被你給糟蹋了。”
陸懷征笑笑,不介意,蔣元良說話就這樣,跟韓志琛有點像,直接的很,或許搞科研的都喜歡說一不二直來直去的態度,他習慣的。
栗鴻文就聽不下去了,護短得很,“會不會說話,說實話,我還真覺得老韓那丫頭有點配不上他,不持家,又是個搞研究的,自己都忙得四腳朝天,要不是這小子認死眼……”
不等他說話,被陸懷征打斷,故意刺他:“您就是對學這塊自己不著路子,嫉妒呢,論配不上,也是我配不上。我一窮二白的,還是個當兵的,人愿意跟著我,放古代,那就是下嫁。您說圖我什麼!”
栗鴻文懶得跟他爭。
這小子就是個剃頭挑子一頭熱,認死理。
蔣元良眼見兩人要吵起來,忙出口打圓場:“年輕人的事,你跟著瞎霍霍什麼,說正事。”隨即轉頭看陸懷征,“我前段時間跟老梁有個大膽的設想,得到一種材料非常適合做形飛機,如果功的話,可以將我國的戰備實力再往前推十年。”
“形飛機?類似b2的轟炸機麼?”
蔣元良點頭,“對,但這個形飛機的雷達反截面會更小,你還記得當初我給你們做過的實驗麼,當時的飛行員只能用雷達監測出一個很小的點,當時你們都以為是一只大雁,還記得麼?”
陸懷征當然記得。
當時一下飛機,蔣元良就說,如果那是敵方的戰機,你們早就沒命了。
“我跟老梁最近會擬出提案意見書,尋找材料也是個過程,到時候可能還得需要你們配合,另外,在提案之前,在圖斯蘭有個技流會,我跟老梁需要出席。”
蔣元良說完,看了眼陸懷征,手替他整了整擺。
“我記得你當年對這個研究很興趣。”
陸懷征卻失笑:“現在專業知識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已經跟領導提請了,”蔣元良也隨之點頭:“到時候你帶幾個人跟我過去,負責保護我跟老梁的安全,順便也該長長見識。”
陸懷征不傻,自然能會蔣元良這麼安排的意思。
蔣元良沒停留多久,代完事便乘車離開,陸懷征送他到軍區門口,臨上車前,兩人又閑聊了幾句,蔣元良遲遲沒上車,而是端著眼看了陸懷征許久,飽含歲月的眼底,緒萬千,滾涌翻,終究是什麼都沒說。
當年畢業時,蔣元良想將他留在自己邊。
栗鴻文卻不同意,自己當年辛辛苦苦萬里淘沙出來的苗子是怎麼也不肯就這麼送與蔣元良當學生的,陸懷征又是個念舊的人,第一個對他好的人他格外惦記。
乖張的子下掩著一顆極其赤誠的心,盡管蔣元良再三邀請,也還是回去找了栗鴻文。
“看你這樣,其實好,老栗說你變了,我倒覺得你沒怎麼變,其實還跟以前一樣。下次,有空帶你朋友出來見見,別送了,回去吧。”
其實論了解,蔣元良更了解他,蔣元良在學上不含糊,不怕得罪人,卻也是個心思很敏的人,總是三言兩語就能把他的心事點破。
而栗鴻文則是大老一個,心思也不太敏。
兩人道了別,陸懷征跟司機叮囑了幾句,被坐在后座的蔣元良不耐煩吼一聲:
“行了,快滾,啰里啰唆。”
他低頭笑笑,沒再廢話,掩上車門。
車攆著坑洼不平的山路朝緩坡下駛去,留下兩道清晰的車轍印,徐徐延緩至青翠山路盡頭。
蔣元良忽然從車窗里出手,拇指豎著朝上,余指虛握,然后慢慢往上頂了頂。
這在飛行手勢中,是一切準備就緒,準備起飛時的手勢。
蔣元良說這也是一往無前的意思。
……
云南軍區。
于好吃完飯,剛把餐盤收拾好準備起走的時候,趙黛琳急匆匆從門口進來,心如火焚地沖過來二話不說拽著的手就要往外走。
于好被拉得踉蹌,餐盤叮鈴哐啷一路響。
行至門口,把餐盤放在回收,這才問:“怎麼了?師姐?”
趙黛琳眉微擰,臉難堪。似乎有點為難。
出了狄燕妮那事,韓教授那邊已經忙得焦頭爛額,早上電話還再三叮囑讓于好先做好本職工作,其他事兒管。
可眼下似乎只有能幫孫凱的忙。
趙黛琳猶豫地看了于好一眼,于好卻促道,“你快說呀,到底發生什麼事兒了?”
趙黛琳仔細想想,這應該不算其他事兒吧,多可能跟于好的本職工作還沾點邊?如是想著,一咬牙,對于好說:“孫凱在邊境捉到一個人,無法確認份,孫凱說可能是極端武裝分子,需要進一步確認。”
“這找我干嘛?”于好笑。
趙黛琳焦眉愁眼地看著,低聲:“但眼下有個麻煩,孫凱在他上搜出了很多土制炸彈,聽說還有幾顆埋在鎮上,被設置了二十四小時定時裝置,也就是說,在明天下午六點之前,這些炸彈都會炸。孫凱現在快瘋了……”
于好面凝結,笑容也消失了。
這鎮上大多都是老人小孩,年輕男人都外出打工了。
若真是極端武裝分子,便有濫殺無辜的可能,這鎮不大,但真要找起來也不容易。
趙黛琳咬牙說:“孫凱現在已經讓人把整個鎮封鎖了,但這麼找,等同于大海撈針,現如今,只能那人先開口——”
“人在哪?”于好直接打斷。
……
審訊室燈黑暗。
孫凱怒氣沖沖地站在審訊室的玻璃窗外,一轉頭,看見趙黛琳帶著于好進來,脾氣收了些,也沒了往日的嘻嘻哈哈,點了個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于好站到他邊,過審訊室的玻璃窗進去。
發現那男人上披著類似吉利服的外套,頭頂包著一條黑的頭巾,襯得他面方如田,豹頭環眼。
“我可以進去跟他對話嗎?”于好一邊看著那人,一邊問孫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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