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明倫堂裡的氣氛太詭異和可怕了，洪鬆和項賢作爲支持方應的人，也覺有點吃不住。

他們拉起還打算裝癡賣傻的方應跑了出去，已經被震懾的縣學士子目送他們離開，沒有人說半個不字。

三人一口氣竄到了外面街道上，到了三月初的吹面不寒楊柳風，才稍稍鬆快了一些。

洪鬆忍不住對方應抱怨道：“我仔細叮囑過，你初來乍到，又是天上掉下來的廩生，總是別人有幾許不舒服。在縣學裡要多多忍耐，慢慢進這個圈子。你今天這甩手一個掌心雷，嚇死人也。”

方應很無可奈何的說：“今天怪不得我，我一直謙讓的很。而且並沒有將文章給那徐淮看，也明說了不好給他看。

說到底，還是徐淮此人居心不良，要從我手裡奪下這文章，然後又攔住我。你評評理，這我怎麼辦？”

洪鬆仔細回想，也無奈道：“似乎是這樣，那徐淮真是鬼迷心竅，自己作死。”

項賢笑道：“論語云，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事已經出了，多說無益，又不是我們倒黴，且看他們西社的熱鬧就是。”

徐淮就是縣學西社的骨幹和學霸之一，他不長眼撞了鐵板，項賢作爲東社骨幹，很是開心。

洪鬆阻止了項賢繼續教唆，很語重心長的對方應說：“今天也就罷了，給別人點瞧瞧不見得是壞事，以後切莫不可屢屢如此了。在學校這種地方。總是要講究前輩後輩的區分。”

方應答應道：“洪兄教導的是，我記住了。”

三人正要找地方吃飯喝酒。突然看到前面道口閃過一個風塵僕僕的人，揹著布包。一邊飛奔，一邊大喊著“捷報！捷報！”

捷報？項賢最先反應過來，將扇子在手裡狠狠一拍，饒有興趣的說：“上個月十五日是京城會試日子，算算時間，現在會試錄也該傳到了！”

會試乃是鄉試、會試、殿試科舉大三關中的第二關，也是整個科舉制度最核心的一關。

中了會試，就等於考中進士，取得最高等級的功名。後面的殿試只是決定進士名次而已。

洪鬆也來了神，“不知道我縣今次能中幾人，方前輩是否在榜上？”

方應聞言暗暗苦笑，他心一直很矛盾，是否希父親中進士這個問題，讓他很糾結。不是開玩笑，現在這個場風氣，並不適合父親這樣看似迂闊耿直的人。

在這種矛盾心之下，他便刻意淡忘了此事。但結果揭曉的這天終於還是要到來的。

項賢指著遠道：“急遞鋪的鋪兵必然先去縣衙報信了，我們尾隨去看結果。”

“同去！”洪鬆當先向縣衙方向走去，項賢和方應連忙跟上。

縣城不大，道路不遠。三人片刻後就來到了縣衙外面，此時這裡已經聚集了一羣閒人，指指點點的看熱鬧。

雖然最近半年。從縣試道試到鄉試，再到如今會試。放榜放的似乎比較頻繁，但人們仍然樂此不疲的前來圍觀。已經有人爲這次淳安縣能考中幾個進士而辯論起來了。

不多時。縣衙大門開，看到裡面有雜役敲鑼，小吏捧著大紅紙。

當大紅紙在了照壁上時，圍觀百姓蜂擁上前去看名字。但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大紅紙上除去化十四年戊戌科會試這些沒用的字眼外，只有斗大的三個字方清之。

許多人幾乎齊齊發出了一聲“咦”的聲音，方解元中進士不奇怪，但淳安縣只有他一個獨苗中，這才奇怪！

這幾十年淳安縣科舉事業漸漸進了鼎盛時期，每科大比都會有兩三個淳安人中進士，而今年怎麼只有一位？

“恭喜方賢弟！”洪鬆和項賢看清楚了人名，一起向方應拱手道賀。

中進士就等於了七品員，這下方家真真正正的鯉魚躍龍門，不僅僅是鄉紳，了宦人家了！

方應呆呆的著榜文，半晌一不。洪、項二人還以爲他高興的不知所措了，這是可以理解的，他們微笑著站在旁邊，等待方應自己清醒過來。

方應自己都不知道用什麼心面對這個事實了，父親這考場達人終於還是中了麼

他這種書呆子真要去做？父行千里兒擔憂啊！

這時代朝廷裡有權閹，有寵妃，有太后，有外戚，有和尚，有道士，最要命的是有一個毫無責任心的宅男天子，烏煙瘴氣的很。

但同時天子格比較面，也不砍人腦袋，大臣中又出現了死命進諫的風氣，開創大明朝文玩命賣直的風氣之先。

種種矛盾互相織，局面可謂極其複雜，所以場真的不好混，不是一般人可以熬得住的！

方應搞研究時，看到個素材，化二年那一科的進士，有高達百分之五十的人遭到貶黜和罷！

只有李士實這樣的人，纔出了頭，但父親本不備那種閃轉騰挪的功夫罷？

項公子看方同學發呆的時間有點長，忍不住咳嗽一聲，將方應從沉思中喚醒了過來。“方賢弟休要歡喜的不會了，此時去喝酒作樂慶祝一下！”

方應嘆口氣，對洪鬆道：“只怕今後不能在縣學聽候二位前輩的教導了。”

“你這是怎麼？”洪鬆疑道。

“朝堂昏暗，宛如急流中暗礁佈，家父只怕把持不住，我要到家父邊去，助他一臂之力。”

如果是別人說這種老氣橫秋的話，只怕要被笑掉大牙，哪有十六歲兒子擔心父親不的。

但方應說出這種話後，洪項二人回憶了一下方清之，又想想方應，居然並不覺得違和。

“還需在縣學辦個遊學文憑，但我與縣學教不，故而有勞二位兄長出力。”

項賢答應道：“這好說，包在我上。令尊在外做，你去盡孝也是人之常，縣學不會阻礙。”

洪鬆卻想起一件事，“每年三月時節，縣學都要郊遊踏青，舉辦雅集，同時以此歡迎新學士子。你要走，也得等到雅集之後，總得在同學心中留個人影。”

“洪兄所言極是。”方應答應道。

項賢嘆息道：“本想後年我們可以一同趕赴鄉試，不知到時候方賢弟能否回來。”

洪公子想到自家屢敗經歷，忍不住略帶唏噓的控訴道：“若能以寄籍員子弟份在順天府參加鄉試，就千萬不要回浙江這死人的地方！”

“別想那麼多了，走！喝酒去！”項賢催促道。

方應拉住了項賢，“喝酒就免了”

項公子皺眉道：“方賢弟瞧不起我項某人？”

方應很不好意思的說：“你把酒錢直接借給我便可以了。肯定又有報喜的人去花溪，而我家裡半年來已經打賞散財好幾次了，已經窮的再無錢打賞，所以項兄還是借錢比請喝酒更實惠一些。”

不知怎的，方應下了決心要前去追隨父親時，心裡忽然有點興。

窩在淳安縣，總有英雄無用武之地之，自己專長沒多發揮的地方。到京師，就可以見到無數史書留名的人了罷，而且這些人還都在舞臺上活躍，不像商閣老已經謝了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