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應在張不安中度過了一箇中午,然後十分忐忑的出了會館,朝皇城南錦衛衙署而去。
這條路是很悉了,這個大門也是很悉了,在京城有很大一部分時間都花在了這條路上,但今天到來與前幾次意義不同。前幾次是一種過程,這次可能就是結果了。
錦衛衙署大門站班的校看到方應,便領了他進去。天下署大同小異,穿過二門便來到了正堂前。
與別不同的是,錦衛正堂前空地很大,足以容納上千人站立,想必也是因爲有特殊需要的緣故。
方應拾階而上,此時堂上兩個位置都是空的,尚無人去坐。中間那個必是主審位置,旁邊那個就是陪審位置了。
方應站在門角落裡等了一會兒,聽到幾通鼓響,從堂後轉進來一夥人,簇擁著兩位大人登位。
坐在堂上正中主審位置的,是烏紗緋袍全套冠帶的太子保、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劉吉。
方應還是第一次見到著袍的劉棉花,陡然覺得他比平常家居時威嚴許多。
坐在劉大學士旁邊側面的,是一位鬚髮全白、目測有七十以上的老者,穿金飛魚服,很是奪目。
這也是方應第一次看到大名鼎鼎的飛魚服,後世傳說中似乎錦衛人手一飛魚服,但方應之前並沒有見到過。
這個老者的份,顯而易見呼之出,當然就是錦衛指揮使、掌錦衛事袁彬袁大人了,這可是國之功臣。
看他的位置,方應猜測最後還是有所妥協,本次審問沒有全然拋開錦衛。讓袁大人充當了陪審。
方應上前見禮,對主審劉大學士拜見道:“今日爲家父之事,耽誤了閣老休息,學生於心不安。”
劉吉公事公辦的點點頭道:“所爲國事,無妨。”等他答話完了,才發現方應這話不對勁,他答的也不對勁。
什麼“耽誤了休息”?現在只不過是下午未時,對於一個理論上是全天工作的大臣,下午是應該休息的時間嗎?
劉吉暗道。此子平常說話不會這麼不謹慎,估計是這次他要見到父親,所以心激,神思不屬。
方應又對袁彬簡單拱了拱手,文武有別。禮節上要差得遠,此後他便靜立一旁去,等待著審問開始。
劉大學士咳嗽一聲,喝道:“提人!”
方應扭頭向門外去,對父親的登場翹首以待。
從夏日的下,從庭中西角門緩緩的走進一位材頎秀的人,在四名錦衛校的押解下。朝著大堂而來。
這必然就是父親大人了,方應逆著,一時看不清他的樣子。
等方清之走到了門檻外,與門檻的方應正對面。兩人齊齊愣了愣。方清之爲了兒子的出現而驚訝,方應驚訝則是因爲
父親大人的眼睛很特別,像是湖水一般深沉深邃,又盪漾出了幾淡淡的哀愁。
再看他鬆鬆垮垮的髮髻。沾著幾枯黃的草,還有幾縷髮飄在額頭上。但依舊不能破壞這張憂鬱的風;
他上是敝舊的青袍,隨機裂開了幾個口,但毫無損他超然拔的氣質。至於臉上的幾抹黃土黑泥,只能是白皙玉面的點綴。
方應突然自慚形穢起來,他時常爲自己相貌氣質而沾沾自喜,但與父親比起來,頓時月明星稀了。
他也明白了一個始終想不通的問題,爲何以父親這脾氣,還有那麼多子飛蛾撲火、倒上門,最大原因就在這裡啊!
這種線條華麗、氣質憂鬱的半而立小生,對人的殺傷力是全年齡段通吃的。而且好像父親又有認真倔強的格,在人眼中更是別魅力。
方清之著有點發傻的兒子,疑的開口問道:“你怎會在這裡?”
方應醒過神來,連忙推金山倒玉柱,上前兩步跪倒在地,連磕了三個頭,這才答道:“聽聞父親遭難,我便來了。”
方清之嘆口氣,“苦了你了,都是爲父之過也。”正說著,他見方應上的士子青衫,訝異道:“你進學了?”
方應又自豪的答道:“兒子今年春時,蒙宗師錄取,縣學爲廩生,正好頂了父親留下名額。”
方清之出了笑容,“我方家後續有人矣!”
劉吉拍了拍醒木,打斷了父子敘話。錦衛校便將方清之押到前面,至於方應這個來旁聽的,則被隔離到了邊上去。
劉吉著底下的方清之,嘆息道:“同爲翰苑一脈,老夫是不想審問你的,其實也沒有什麼可審的。方清之你寫一封知錯悔過之書,能老夫向皇上待便可以了。”
方清之冷冷道:“我何錯之有?”
劉吉針鋒相對道:“你不安分守己,肆意妄言,誹謗大臣”
“劉閣老你捫心自問,覺得自己是合格宰輔麼。”
泥人也有三分火,劉吉心裡登時冒了火氣,但又一想,自己苦心挽回名聲,不能就此功虧一簣。
方應看著父親真人著急,忍不住隔著人牆道:“父親暫且忍辱負重,寫下悔過書,保留有用之又如何?”
方清之喝道:“住口!聖賢書是如此教導你的麼?”
一直沒有開口的袁指揮這時候話道:“在這裡耍皮子沒甚意思,方庶常還是先下去罷。在牢獄裡放上筆墨紙硯,什麼時候寫下了悔過書,什麼時候再說其它。”
劉吉考慮片刻,“也好,就如此辦理。”
方清之被押下去,剛走到門口時,袁指揮忽然又開了口,對著人牆後的方應道:“方家公子!朝中有幾位大人彈劾國舅爺萬通,但聽說你和他串通好了,明天去東廠,打算替他開消罪麼!”
方清之聽到話,猛然回頭盯了方應一眼,但沒有機會說話便被錦衛校推了出去。
方應猝不及防,愕然看了看袁指揮,又看了看父親的背影。他得到,剛纔父親盯他的眼中是飽含責問和不滿的。
難怪這袁指揮急急忙忙搶在東廠查問鬥毆事件之前,於今天下午組織了審問,並自己旁聽。
原來就是打的這個目的!是要借用父親的威勢,給自己這當孝子的施加力,而且自己與父親遠遠相隔,沒有機會解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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